第237章 重叠

　　艾伦带着一身寒意与沉重离开了，备战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合，将外界的一切隔绝。然而，门内那短暂凝滞的空气，却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立刻恢复流动。

　　寂静持续了大约三四秒。

　　仿佛是按下了某个无形的播放键。

　　“哎呀！蒋尸大叔你耍赖！刚才那下不算！”小黄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像是要把刚才那瞬间的不安和艾伦带来的压抑感统统甩掉，更加用力地跳起来，想去拍蒋尸的金属臂甲，动作幅度大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但那份微妙的、关节运转不够润滑的“卡顿感”依旧存在。

　　阿念也立刻跟着起哄，抱着蒋尸的腿晃悠：“就是就是！蒋尸大叔要认罚！”

　　蒋尸低下头，看着重新挂在自己身上嬉闹的两个孩子，那刚刚因艾伦到来和艾紫失言而微微绷紧的嘴角，重新缓缓扬起一个弧度。他伸出那只覆盖着合金的大手，非常轻地、带着一种生怕碰碎什么的力道，揉了揉阿念柔软的头顶——触感通过皮肤传来，是温暖的、带着生命活力的。

　　“嗯，好，认罚。”他发出低沉的笑声，努力让氛围回到艾伦进来之前。

　　艾蓝已经重新转向艾紫，电子眼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继续用她那平板的语调进行战术分析：“……综上所述，你的能量利用率低于标准值百分之五点七，需要加强核心稳定性训练。现在，重复我刚才说的第三点要诀。”

　　艾紫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偷偷瞄向小黄和阿念那边的眼神更加哀怨了，嘴里不情不愿地跟着复述：“……要控制霰弹的散射锥角，避免在狭窄区域造成不必要的环境破坏和能量浪费……”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带着些许机械感的温馨嬉闹中。

　　小黄脸上笑着，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空洞感悄悄蔓延开来。她一边假装用力地拍打蒋尸的臂甲，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道不久前才被安娜前辈用高超医术缝合好的、隐隐作痛的伤口。

　　但现在……光滑平整。皮肤完美无瑕，触感甚至比原来的更好。

　　可就是这种“完美”，让她感到不舒服。

　　如果没换假身……现在应该还能赖在医疗部，让前辈上药吧？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念头。

　　前辈的手那么软，香香的...

　　可恶！ 小黄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导致她“死亡”的怪物，还是在骂这具让她失去享受特权机会的新身体。

　　这种想法很孩子气，甚至有些矫情，但在此刻这种劫后余生、依靠假身才得以重聚的氛围下，却显得异常真实和心酸。

　　另一边，阿念似乎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嬉闹中。他玩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通红。玩到兴头上，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动作停了下来。

　　“啊！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费力地开始解自己左手腕上那个颜色鲜艳的粉色小猪佩奇塑料手表。表带似乎有点紧，他笨拙地抠弄着搭扣，仰起小脸，对蒋尸露出一个灿烂得毫无阴霾的笑容：“蒋尸大叔！这个还给你！”

　　他的笑容那么明亮，那么纯粹，仿佛之前的惨烈死亡和眼前的假身状态，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他小心地把解下来的手表递向蒋尸，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然而，就在阿念抬起手，递出手表的那一瞬间——

　　蒋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整个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光线透过备战室的观察窗，落在阿念仰起的笑脸上，勾勒出他柔软的头发轮廓和那双清澈见底、闪烁着快乐光芒的金色瞳孔。他递出手表时那带着点小骄傲、又有点天真的神态……

　　像极了。

　　像极了那个在废墟掩体里，固执地说着“可大叔你有血有肉”的傻阳。

　　像极了那个举着彩色玻璃，兴奋地说“佩奇说今天也是好天气”的傻阳。

　　像极了那个在分别时，哭着把手表塞过来，说“我和佩奇一起等你”的傻阳。

　　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感，疯狂冲击着蒋尸的意识核心。傻阳被自己杀害、阿念被自己穿心的画面……两个孩子的身影在这一刻剧烈地重叠、交错！

　　同样的依赖，同样的信任，同样……因为他而走向毁灭的结局！

　　一股窒息般的痛苦和汹涌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那只刚刚还轻柔抚摸阿念头顶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着阿念递过来的手表，那抹刺眼的粉色，此刻仿佛灼烧着他的眼球。他怎么能再拿回来？他还有什么资格……再触碰这份象征着“等待”和“守护”的信物？

　　“你……”蒋尸的声音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非常非常缓慢地、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却并不是去接手表的，而是再次，极其轻柔地，落在了阿念的头顶。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他看着阿念那双充满不解和疑惑的金色眼睛，努力让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弧度，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你……戴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它……更适合你。”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迅速收回了手，转过身，去整理旁边武器架上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装备。他不敢再看阿念，也不敢再看那只手表。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这具勉强维持着“正常”的躯壳，就会在孩子们面前彻底崩溃。

　　阿念眨了眨大眼睛，看了看蒋尸大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表，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蒋尸大叔不要，但听到“更适合你”几个字，还是很开心。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高高兴兴地把手表又重新戴回了手腕上，还炫耀似的在小黄面前晃了晃：“看！蒋尸大叔送给我啦！”

　　小黄看着阿念那没心没肺的开心样子，又看了看蒋尸那高大却莫名透着一股孤寂和悲伤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假身而升起的小别扭，忽然就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的感觉。

　　备战室里，嬉闹声还在继续。

　　艾蓝一丝不苟的教导声，艾紫心不在焉的应答声，小黄和阿笑闹声，交织在一起。

　　但在这看似团圆的背景下，蒋尸背对着众人，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合金武器架的边缘，留下几道深深的凹痕。

　　他听着身后阿念欢快的笑声，那笑声与他记忆深处另一个孩子的笑声渐渐融合。

　　这一次……

　　我还能……熬住吗？？

　　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他冰冷的逻辑核心中，绝望地回响着。等待安娜和艾红归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备战室内，那层由嬉闹强行维持的、脆弱的温馨外壳，在艾伦带着寒意离开后，并未完全破碎，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沉重和压抑。蒋尸背对着众人，高大的身影在冰冷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沉默地整理着武器架，仿佛一座压抑的火山。艾蓝的复盘声依旧刻板，艾紫的心不在焉也依旧明显，小黄和阿念的打闹声则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仿佛要掩盖什么的喧闹。

　　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中——

　　“嗡——咻——！”

　　一阵独特而富有韵律的、由高能粒子流喷射产生的低沉嗡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这声音穿透了备战室的隔音层，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小黄正跳起来想拍蒋尸的肩膀，动作猛地一顿，耳朵下意识地竖了起来。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是爱丽丝前辈的喷气背包！那种独特的、带着一丝优雅和不容置疑力量的推进音爆，整个牛马公司独一份！

　　“是前辈！”小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被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取代。爱丽丝前辈怎么会这个时间点过来？而且听这声音，是直接冲着备战室来的？速度好快！

　　还没等她想明白——

　　“唰——！”

　　备战室的合金自动门，没有经过任何询问或识别程序，直接被一股极高的权限强行、迅速地滑开了！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门口，出现了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

　　正是爱丽丝。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一尘不染的制服，黑色的长发散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但此刻，她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或专业冷静的美丽脸庞上，却笼罩着一层显而易见的、几乎能凝出水来的阴沉！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瞬间扫过整个备战室，然后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还保持着跳跃姿势、有些发愣的小黄身上！

　　爱丽丝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和房间里的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没有多看蒋尸或者艾蓝艾紫一眼。迈开长腿，步伐急促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径直朝着小黄走去。

　　鞋跟敲击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备战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黄被爱丽丝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放下了举起的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好，小声唤道：“前、前辈？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

　　爱丽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或解释的时间，爱丽丝伸出双臂，动作很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一把将还有些懵懂的小黄，结结实实地、整个打横抱了起来！如同抱一个大型的洋娃娃！

　　“呀！”小黄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她身材在女性中算是娇小，但被这样毫不费力地公主抱起来，还是让她又羞又窘，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前辈！你……你干什么呀？快放我下来！”

　　爱丽丝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瞬间变得像只煮熟虾子般通红的小黄，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阴沉之色似乎消散了一点点，掠过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满意和……某种炙热的光芒。但她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用鼻音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轻哼：“哼。”

　　她抱着小黄，转身就要往外走。

　　一旁正玩着的阿念，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脱口而出：“咦？姐夫要带姐姐干嘛去呀？”

　　“姐……姐夫？！”小黄听到这个称呼，整张脸“轰”的一下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臭弟弟！又在乱叫什么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抱着她的爱丽丝，在听到“姐夫”这两个字时，脚步微微一顿。她那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角，竟然不受控制地、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

　　虽然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一本正经的严肃，但那一闪而逝的笑意，却如同冰河解冻，瞬间驱散了她脸上大半的阴沉！

　　显然，这个称呼，让她非常受用。

　　爱丽丝抱着小黄，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姐姐刚换上新的假身，身体数据和神经接驳需要全面复查校准。我带她回梦居做个详细、彻底的‘检查’。”

　　她特意在“详细”、“彻底”和“检查”这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话音刚落——

　　“呀——！”站在艾蓝旁边的艾紫，突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带着极度羞赧的惊呼！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双手猛地捂住了眼睛，但指缝却张开得大大的，一双大眼睛在指缝后面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神里充满了“我懂了”的羞涩和好奇！她显然听懂了爱丽丝话里那“不正经”的潜台词！

　　一向面无表情的艾蓝，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逻辑处理，显然并不理解爱丽丝的那些意思。

　　蒋尸依旧背对着众人，但宽阔的肩膀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现在的年轻人……唉～

　　爱丽丝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抱着像鸵鸟一样把脸埋在她胸口装死的小黄，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备战室，自动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

　　——————

　　离开牛马公司总部大楼，爱丽丝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她左手依旧稳稳地抱着小黄，那小东西已经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当蘑菇。

　　爱丽丝右手在腕表上轻轻一点。

　　“咔哒”一声轻响，她背后瞬间弹射出两个流线型的银色喷口。

　　“抱紧我。”爱丽丝在小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磁性。

　　下一秒！

　　“嗡——轰！！”

　　强大的等离子流从喷口汹涌而出！爱丽丝抱着小黄，身形如同一只优雅而迅捷的白鸽，冲天而起！高速气流吹拂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角，脚下的城市迅速变小、远去。

　　小黄吓得紧紧搂住爱丽丝的脖子，把脸埋得更深了。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让她心跳加速，但爱丽丝怀抱传来的温暖和稳定心跳声，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心……和莫名的悸动。

　　飞行了大约一分钟，爱丽丝操控着喷气背包，一个灵巧的俯冲和减速，稳稳地落在了梦居前。

　　爱丽丝抱着小黄，快速刷了自己的员工证，走了进去。

　　室内装修以白色和原木色为主，宽敞、明亮、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与爱丽丝身上一样的消毒水和某种安神香薰混合的好闻气味。

　　但爱丽丝显然没有任何欣赏家居的心情。她抱着小黄，疾步穿过客厅，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室。

　　“砰！”

　　卧室的门被她用脚跟关上，甚至顺手反锁了。

　　接着，她走到那张铺着柔软天鹅绒床单、宽大得惊人的床铺边，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带着点急不可耐的意味，将怀里的小黄，直接放了上去。

　　床垫因为突然增加的重量而微微下陷。小黄惊呼一声，陷入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中。她刚想撑着坐起来，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道阴影笼罩了下来！

　　爱丽丝没有丝毫停顿，直接俯身，用膝盖抵在了小黄身体两侧的床垫上，将她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下方！形成了一个极具侵略性和掌控欲的姿态！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碰！小黄能清晰地看到爱丽丝那双近在咫尺的、碧蓝色眼眸中燃烧的、毫不掩饰的炙热火焰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以及她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安神却又心跳加速的冷冽香气。

　　“前……前辈？”小黄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声音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微微颤抖。

　　爱丽丝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掠过小黄的脸庞、脖颈、以及被衣服包裹的身体。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完整的。

　　然后，在小黄震惊的目光中，爱丽丝猛地低下头——

　　深深地、带着一种近乎掠夺和惩罚意味的，吻上了小黄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唇瓣！

　　“唔……！”

　　小黄的眼睛瞬间瞪大！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爱丽丝前辈的吻……霸道、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凶狠，却又在唇齿交缠间，流露出一种深藏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炽热情感和……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吻漫长而深入，几乎夺走了小黄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直到她因为缺氧而开始轻微挣扎，爱丽丝才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依旧没有离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碧蓝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小黄迷蒙的、泛着水光的眼睛里，爱丽丝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强势：

　　“检查……现在开始。”她的手，已经放在了小黄作战服的卡扣上，“从里到外……每一寸……都不准漏掉。”

　　窗外，夜色渐浓。梦居的灯光温柔地亮着，将一室暧昧与深情，紧紧包裹。至于所谓的“假身检查”？那恐怕将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而“深入”的过程了。对于劫后余生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爱人的体温和心跳，更能确认彼此的存在，更能抚慰那颗饱经创伤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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