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西荒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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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光漫过寒玉台时,不是笼统的“铺洒”,是掺了西荒初春融雪的暖意——那暖不烈,像刚温好的糖粥浮面的热气,斜斜漫过阶面每一道刻痕。

  玉纹里嵌着的西荒草根被照得透亮,根须间还卡着半粒冻硬的糜子,是去年百姓逃荒时从粮袋里漏的;那些蜷缩在碎玉旁的残魂,便在这光里轻轻晃了晃——

  小石头蜷缩的肩膀微微舒展,攥着糖纸的手指动了动,指节处的虚影还留着攥草根时的薄茧,那糖纸原是土黄色,是素仪去年秋日用剩下的糖纸边角,他当时攥着跑过来,踮着脚塞给素仪半块烤红薯:

  “姐姐,甜的,分你吃”,如今纸边磨得起毛,被霞光浸得泛出蜜似的暖金,飘起的光尘里,竟还凝着红薯皮的焦香,绕着他的虚影打了个圈;

  襁褓里的婴孩虚影,襁褓上素色补丁是后土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是她怕缝得太紧硌着孩子,指尖被针扎出的血点,在布面上凝着淡红的虚影,此刻小拳头虚拢着,像要攥住那缕漏下来的霞光,指缝间漏出半丝奶气的微光;

  连抱着布偶的孩童魂,都先探出半张脸,布偶的黑豆眼睛是他奶奶用灶膛灰粘的,沾着点烟火气,布偶衣角还挂着半片干硬的玉米叶,是他生前攥着玩的,此刻怯生生地往碎玉的微光里挪了半寸,布偶的小胳膊蹭过玉屑,带起细碎的光粒。

  风卷着桃花瓣掠过众人肩头,不是轻飘的拂过,是带着昆仑墟的寒凉与西荒尘土的涩——花瓣擦过杨宝的袖口,那里还留着西荒荆棘划开的口子,结痂的边缘沾着点干土,土粒里混着西荒特有的沙棘刺的细尖;

  擦过素仪的发梢,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是杨宝用自己的妖力凝的,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桃花,怕她忆魂术耗神太多,簪子能温养气血,此刻霞光落在簪上,反射的光正好映在她眼睫上,与泪珠缠在一起,像碎玉落进了桃花溪;

  花瓣最终落进碎玉的裂纹里,带着“微光碎玉映残魂,桃花风里诉前尘”的轻颤,触到玉屑上的血痕时,竟沾了丝淡红,像把冤屈染成了花的颜色。

  先前凝滞得能拧出水的空气,先沉了沉——老修士攥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指腹下那半株冻硬的灵草硌得生疼,草叶边缘卷着霜,是徒弟小药童去年送灵草去西荒时,被天兵拦在粮窖外冻坏的,回来后咳了三个月,临死前还攥着半片灵草叶,说“师父,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草叶如今就嵌在拐杖的裂纹里,与老修士的指温相贴;陈刑往人群后缩了缩,喉结滚了滚,去年在西荒粮窖外看到的画面又撞进脑子里:

  天兵的鞭子抽在百姓背上,裂开的衣料下露着冻得青紫的皮肤,一个老妇抱着粮袋的碎片哭,粮粒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雪地上成了白花花的点——

  再猛地炸开,像憋了太久的惊雷终于撞开了云层,震得寒玉台的铭文都“嗡嗡”发响,“私”字的裂纹又扩了半分。

  素仪望着那些微光,指尖先是发麻,接着轻轻发颤,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指腹还能想起上次触到小石头糖纸时的冰意,那糖纸冻在西荒的雪地里,她扒开半尺厚的积雪捡起来时,冰碴子硌得指腹生疼,连带着心口都发紧。

  目光黏在小石头的虚影上,忽然恍惚起来:那虚影竟像活了似的,攥着糖纸的手朝她伸来,嘴里喊着“姐姐,糖好甜”,可下一秒,糖纸就变成了枯硬的草根,孩子的脸也褪成了青灰色,和她在忆魂术里看到的、饿死在雪地里的模样重叠——

  他蜷缩在粮窖外的雪堆旁,怀里还抱着半块啃不动的土坯,以为是红薯。

  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更红了,发间的银簪微微发烫,是在替她温着溢满的委屈:她总说要护残魂,可每次催动忆魂术,都像把残魂的苦难再经历一遍,更怕自己这点微末的力量,不过是让他们多受一次“盼而不得”的疼。

  胸口先前堵着的冰碴子是残魂在忆魂术里喊“姐姐救我”的哭喊,那声音细得像游丝,却钻得耳膜发疼;

  是西荒地里冻得硬邦邦的草根,咬在嘴里能硌掉牙,咽下去时刮得喉咙发紧;是小石头糖纸上沾着的冰碴,化在掌心时凉得像泪,竟在鸿钧那声“错了”里慢慢化了,温温的水汽往上涌,模糊了视线。

  可这暖意刚漫到喉咙,又被猛地一揪——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像被西荒的寒风卷着碎冰,扎进骨头缝里:她终究没兑现承诺,没带糖回来给小石头。

  她往杨宝怀里缩了缩,肩膀微微耸动,肩胛骨抵着他的胸口,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掌心的凉意透过他的手传来,声音轻得像落在桃花瓣上的雨,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责:

  “杨宝,你看那糖纸,磨得边角都起毛了……他去年还说,要等我带最甜的糖给他。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杨宝先侧头看了眼素仪泛红的眼尾,睫毛上的泪珠沾着霞光,像沾了蜜的碎钻,喉结在脖颈处滚了两滚——他懂她没说出口的话:

  她不是怪自己没带糖,是怪自己的力量太弱,护不住那些纯粹的期盼。才低下头,指腹带着自己掌心的热度,轻轻蹭过她手背——

  她的手太凉了,像刚从西荒的雪堆里抽出来,连指节都泛着青,是用忆魂术折了阳寿的缘故,上次她强行催动术法召残魂,咳得胸口发闷,倒在他怀里时,他能摸到她后背的冷汗,也能摸到她藏在袖管里、为了不让他担心而攥紧的帕子,帕子上沾着淡淡的血痕,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摩挲的动作放得极轻,怕碰疼她愈发脆弱的筋骨,指腹绕着她的指节打了个圈,声音压得比风还柔,却每个字都带着沉底的疼:

  “糖纸磨破指尖凉,未及甜时人已亡。可他知道,你为了他,连阳寿都肯折——

  上次你晕过去,他的残魂在你枕边飘了一夜,用小影子替你挡了半宿的风,风刮过他的虚影时,他还往你这边挪了挪,怕你冻着,这就够了。”

  素仪睫毛一颤,泪珠没忍住,砸在他手背上——不是滚烫的,是带着她指尖凉意的,洇开一小片湿痕,像雪落在烧红的木炭上,瞬间化了。

  她往他怀里又埋了埋,额头抵着他的锁骨,能闻到他衣料上西荒的尘土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脂香,声音裹着哭腔,却透着孩童般的执拗:

  “他们只是想吃口甜的,想有口热粥,怎么就这么难?是不是我们再怎么争,都抵不过上位者一句话?”

  “不难。”

  杨宝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指腹沾着的泪珠凉得像碎玉,他却把掌心贴在她脸颊上,用自己的温度焐着,掌心的纹路与她脸颊的肌理相贴,像在替她抚平褶皱的委屈,声音里是掷地有声的笃定——

  他向来护着她,可此刻的笃定里,藏着一丝后怕:怕她哪天真的被这无尽的愧疚压垮。

  “纵是天道迟来久,也把冤屈拆骨偿。

  你看,碎玉映光时,小石头的肩膀都舒展开了,他在等我们替他讨回那口甜,残魂都松了口气,这就不算白争。”

  玄天垂着眼,目光落在靴边——那片嵌着血痕的玉屑,是碎玉时从掌心溅到的,沾着他指腹崩裂的血珠,被霞光映得红得刺眼,像凝固的火。

  碎玉的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一帧幻觉:不是昆仑墟的桃花,是妖界宗祠里的壁画——第一任妖皇正举着玄苍护生佩,往寒玉上砸去,壁画的角落写着

  “权柄可弃,民心不可负”,那字迹是用妖血写的,历经千年仍泛着红光,与他指腹的血珠遥遥相印。

  他猛地回神,金瞳里先前翻涌的烈焰,像被霞光浸过,渐渐收为温沉的光,眼尾的血丝却还未褪,带着碎玉时破釜沉舟的决绝,也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空落:

  他当了三百年妖皇,习惯了抬手间号令万妖,此刻掌心空了,竟有些茫然——没了这权柄,他还能护得住谁?

  可这茫然只持续了一瞬,耳旁传来小石头残魂细碎的“饿”声,那点空落便被滚烫的赤诚取代。

  掌心虚握,还能摸到碎玉瞬间的钝痛——那痛感从指根传进心口,像被玉屑扎了一下,却没让他发沉,反倒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心里亮堂堂的。

  “权柄轻抛如敝履,民心重似昆仑石”,

  他在心里默念,耳旁是周遭此起彼伏的呐喊——有修士的怒喝,震得空气发颤;

  有妖的嘶吼,带着兽类的决绝;有凡人的沙哑,裹着烟火气的悲怆,这些声音缠在一起,竟比凌霄殿的仙乐更让他踏实。先前攥着玄苍护生佩时的孤勇,此刻化成了沉甸甸的暖意:

  他弃了那枚刻着“妖皇”二字的玉,不是输了,是把“护苍生”三个字,从玉佩的冷铭文,揉进了滚烫的骨血里——权柄没了,能再挣;可人心凉了,就算聚齐七界的灵力,也暖不回来。

  高台上,西王母握着桃木杖的手指微微一顿——杖身那道裂痕,泛出清光,映出当年的画面:

  妖仙大战时,她为护边关百姓,用桃木杖挡下妖尊的全力一击,杖身裂了,木屑溅在她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却救下了满城百姓,当时昊天还是个年轻的天将,提着剑冲过来帮她,甲胄上沾着血,眼里满是少年意气,喊着

  “王母放心,我护你周全”。那画面里的昊天,眉峰是挺的,眼底是亮的,和如今密室里谄媚递玉简、眼尾堆着褶子的模样,判若两人。清光渐散,她眉峰微蹙,不是怒,是痛——

  痛的是当年那个护苍生的少年,终究被权柄磨成了私念缠身的模样,像一块好玉被尘泥埋了,连光都透不出来。

  杖头“公”字的金光猛地盛了几分,穿透周遭凝滞的空气,落在寒玉台上,与新刻的“以民为天”铭文隐隐相吸,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两个灵魂在呼应。她抬眼望向鸿钧,目光沉得像昆仑深处的寒潭,无波却藏着千钧力道,唇线抿得很紧,声音不高,却像桃木杖敲在玉阶上,字字掷地:

  “道祖既已认错,便该知‘一句歉疚’填不满苍生的窟窿——口头认错易,不过是唇齿相碰的功夫;心头的秤砣,被私念压了百年,可没那么容易摆平。昊天锁粮、换寿元、枯灵脉,三条罪状桩桩致命,你打算如何处置?”

  鸿钧周身原本凌厉如刀的混沌气,像泄了气的皮囊,一寸寸敛回体内——气劲褪去时,带起的风都变柔了,拂过他发白的鬓角,竟吹得几缕发丝贴在额间,露出眉心深深的沟壑,像寒玉台上被踩了千年的刻痕。

  他刚要开口,喉间却漏出半句话:

  “昊天虽有错……”,话到嘴边,猛地顿住,重重咳了一声,那声咳带着浊气,像把积压的愧疚都咳了出来,才改口道:

  “昊天锁粮害民,抽魂续命,罪无可赦。”

  那半句“虽有错”,像根细刺,扎在他心头——他总想着昊天当年替他挡过混沌劫,那劫来得猝不及防,混沌气裹着魔物的利爪,是昊天扑过来替他挡了后背,肩胛骨被抓得血肉模糊,至今还留着疤。

  这份恩,让他一次次对昊天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最初的“小错可恕”,到后来的“大局为重”,

  直到今日,看着碎玉旁的残魂,才惊觉“报恩”早已成了“护私”的借口,像用错了药的伤口,越敷越烂。

  他忽然想起混沌立誓时,月光从裂缝里漏下来,桃木杖的“公”字与太极图共振,发出清越的声响,当时他对西王母说“若有一日,私念盖过公道,便让混沌噬我心”,

  那声音在混沌里荡了三圈,至今还在耳畔。

  他的脊背比刚才又佝偻了些,像突然扛上了千百年的愧疚,连抬手的动作都透着滞涩,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太极图,图中阴阳鱼转速渐慢,黑鱼私欲的颜色在慢慢变淡,像被霞光浸得褪了色,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难掩的疲惫,尾音微微发颤:

  “遣天兵……拘昊天至昆仑墟受审,废其天帝权柄,再以本座混沌气,修补西荒灵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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