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严侗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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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日子,严恕仍然在读书,在写文章,但是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在写文章的时候会更加注重技巧,如何让文章平衡中正,圆熟典雅,但是他已经不追求一种“奇气”。这是他之前写文章的时候经常会追求的东西。奇气纵横,锐意发乎胸次,是他以前评价一篇文章好坏的重要标准之一,而现在不再是这样了。

  严恕明显地认识到,孟子所谓的,“吾善养浩然正气”这种状态正在离他远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写不好文章了,只是风格会有细微的调整。

  这种细微的调整,就被严侗捕捉到了。他对严恕的文风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严恕的整个时文的框架是他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所以严恕的文章有微妙的变化,他都会很快感知到。

  一日,严恕把文章交给严侗以后,严侗粗粗一看就问:“你最近在刻意调整文风?为什么?”

  “可能现在这种文风在乡试里面会更稳当吧。我之前那种写得好便好,如果写得不好,就会直接很差。我觉得,风险会大一些。”严恕状似有理地说。

  “我觉得不是,你的文气变了。这个不是技巧更加圆熟的问题。”严侗摇头。

  “额……什么文气?”严恕问。他对这种近乎于玄学的东西不太在意。不过他还是惊讶于他父亲的敏锐。

  “这是很微妙的东西,我也有些说不清楚。你现在这种调整,我不觉得不好。但是我总觉得没必要。好像方向不太对。”严侗斟酌着说。

  “荀子说化性为伪,可能就是我现在的状态。”严恕一笑。

  “你孟子不学去学荀子?”严侗瞥儿子一眼。

  “哈,孟子的文风太看状态和考官的口味了吧?荀子的《劝学》难道不好么?”严恕笑。

  不知道为什么,严恕不想把自己的困惑讲给严侗听。他直觉上觉得,严侗会给他讲一堆“天理”、“人欲”、“性”、“情”、“心”、“意”一类的概念。这些东西,都是站在理学的系统里面才会觉得有道理的。跳出来以后,会觉得这完全是一堆既不可证明,也不可证伪的玄学。在那里自说自话罢了。

  “恕哥儿,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是遇到什么事了么?”严侗问。

  “哪里不对劲了?”严恕反问。

  “你太安静了。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性子。”严侗说。

  “我就不能是长大了么?”严恕撇撇嘴。

  “我觉得是你心里有事。但是又不太像是和谁吵架或者思慕哪个女孩子一类的事。”严侗一笑。

  “爹爹,我同龄的女孩子都见不到几个,去哪里思慕女孩子去?”严恕无语。

  “你这么快就想成亲啊?”严侗有点奇怪。

  “我不想。”严恕马上否认。

  “好了,不和你扯这些了。既然你不想聊,那就不聊。你自己处理自己遇到的事,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严侗突然非常认真又很温和地说。

  严恕看向了父亲的眼睛,看到了他的真诚。严恕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他一直觉得严侗是个比较严苛的人,对儿子管得特别多,特别严格。只有两次,他觉得其实他爹是个很开明的人。一次就是他疑伪经,而严侗却说,学问是天下之公器,他不会强他人以就己。还有一次,便是今日。

  说实话,严恕自己的都不相信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他在现代并没有好好学习过中西方的伦理学的学术史,但是他从直觉上感受到自己遇到了一个聚讼千载,可能都没有固定答案的问题。他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想明白,太难太难。

  而严侗,居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对自己表示了信任。这是怎么回事?仅仅是安抚青春期的儿子的手段么?

  严恕突然就想和他爹聊聊了,他问:“爹爹,您觉得人的善恶观念是内在天然就有的,还是外来的。”他这么问的时候,已经预设了他爹会回答是内在的。

  严侗有点惊讶于儿子话题转换过快,但还是回答说:“都有。”

  “啊?为什么?孟子不是说四端么?人性本善,那不就是内在的?”严恕奇怪。

  “恻隐之心这些当然是内在的,不过仅仅靠这个是不够的。你说是伪书的那个《大禹谟》上的十六字真言,开头就是‘人心惟危’。人的内心太过于灵动,它一刻不停地在改变,很难作为定盘针。它需要千百次地磨砺,与外在的天理进行交融,方能真正明晰起来。但是‘道心惟微’,外在的天理又何尝易求呢?”严侗回答。

  “那外在的天理标准又是什么呢?”严恕问。

  “是圣人之言,是百家之方,是万物之理,是士大夫清议,是乡里父老的看法。这些都要综合起来。不能只看一端。有时候我们会赞赏‘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但有时候,又觉得那样的人不过是独夫民贼。”严侗说。

  “好复杂。”严侗觉得头痛。

  “呵,修心之道怎么可能简单?这是很多人要走一辈子的路。”严侗一笑。

  “爹爹,您觉得您自己走通了么?”严恕问。

  “不知道。这种事,基本只有死前才能知道吧?或者就是真正的优入圣域的人才能在很早的时候发现自己走通了。我还没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可能是我一直需要保持的状态。”严侗说。

  “那不是太紧张了么?又有何自足自乐可言呢?”严恕觉得这样不好啊。

  “不,这与孔颜乐处是不矛盾的。我很难和你说清楚这种状态。它需要在极静处体认。你年纪还小,我没教过你静坐。以后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你能感受到,那纷繁复杂、变化万端的心绪里面有那个极静的终极存在。那就是‘仁’之本体。你自己体会过了以后,就对孔颜乐处不会再有任何怀疑。”严侗说。

  “那说来说去,您还是觉得是内在固有的呗。”严恕又绕回来了。

  “是内在固有的。但是不打坐的时候,我们的心太复杂了。没有外在的格物功夫,没有一种戒慎恐惧的态度,你是认不清那个本体的。能时时处处与仁心同在的话,那就是圣人了。一般人都是做不到的。”严侗一笑。

  “我有点明白了,多谢爹爹。”严恕点头。

  严恕走出书房,理了一下思绪,感觉还是不对劲,他爹说得云山雾罩的。他当时觉得好像有点懂了,但是事后想一想,又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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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经历了一次写完全删的事儿,太惨了。而且这次对我打击很大。因为我发现我的理学理论修养不过关。

  我可以非常轻松地把朱熹思想的大致部件说清楚,比如理气论,工夫论,但是我没有办法运用。也就是我没有办法站在程朱理学的角度去从各个方向应对辩论时候对方抛出的种种问题。

  所以,我几乎把所有涉及到理学的细微理论的表述都删了,比如心统性情,比如理一分殊,比如格物穷理,比如体用一源。对那些东西,我的理解得还不到位。这个对我自己来说,打击是很大的。因为我是从大二开始看理学方面的书,十数年了。从现代学者的研究着作,到民国学者的着作,到宋元学案,再到二程朱熹本人的着作、语录。到如今,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没读通,卧曹啊。

  我在本科的时候,看思想史的书,上面就有一句话“儒家是实践的真理,不是理论的真理。”其实我一直很认同的。但是我因为自己的原因,走不了儒家的路。价值观只能有一套,我不信儒家的真理。我对儒家的所有爱好,都是站在外面的欣赏。以前我觉得,这不太影响理论构建。现在我觉得,这可能的确会有影响。毕竟朱子的理论太复杂了,但对阳明学的理论构建倒是不太影响。

  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这套理论。我的所有了解,不过是站在外面的“对塔说相轮”。没有入乎其内的体认,终究隔了一层。而隔的这一层,让我不能代替我书中的人物,也就是严侗,这个具有十几年理学实践修养的人去立言。我总觉得,怎么说怎么别扭,真正的严侗是不会那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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