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金光散尽，天地清明。

　　晨光洒落在满目疮痍的营地，却带不来丝毫暖意。白雨跪在地上，怀中抱着武松瘫软的身躯，她的手臂在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武松苍白如纸的脸上。

　　“武师兄……武师兄你醒醒……”她声音哽咽，一遍遍呼唤。

　　武松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燃烧罗汉本源带来的反噬已经显现——他额头上那个金色的“卍”字符文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密的裂纹，从额头蔓延至脸颊、脖颈，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瓷像。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温度。

　　李严快步上前，双指搭在武松腕脉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三枚金针，分别扎入武松的百会、膻中、气海三处大穴，又将一股精纯的灵力渡入武松体内。

　　然而，灵力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怎么会这样……”李严喃喃道，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罗汉本源燃烧殆尽，经脉寸断，丹田破碎……但按理说，至少应该能保住心脉不灭……”

　　柳随风撑着受伤的身体走过来，她蹲下身，将竹笛横在唇边，吹奏起妙音阁最玄妙的疗伤曲《回春引》。笛声悠扬婉转，带着勃勃生机，音符化作淡绿色的光点，飘向武松的身体。

　　光点落在武松身上，却无法渗入肌肤，只能在他体表徘徊片刻，然后消散。

　　“不行。”柳随风停下吹奏，脸色更加苍白，“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密闭的容器，任何外力都无法进入。”

　　楚红叶也走了过来，她看着武松身上那些细密的裂纹，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些裂纹……你们看，它们在变化。”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那些裂纹并非静止。它们正在极其缓慢地移动、延伸，像是有生命的藤蔓，在武松的皮肤下悄然生长。而裂纹所过之处，皮肤的颜色会变得灰暗，失去光泽。

　　“这是‘金身寂灭纹’。”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朱棣走了过来，他盯着武松身上的裂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佛门典籍记载，罗汉转世之身若强行燃烧本源，会触发金身寂灭之劫。裂纹蔓延至心口之日，便是神魂消散之时。”

　　白雨猛地抬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朱棣沉默片刻，摇头：“据本王所知，无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生长在西天灵山的‘七宝琉璃莲’，以其莲子重塑金身。但灵山乃佛门圣地，千年未现世间，七宝琉璃莲更是只存在于典籍记载之中。”

　　白雨眼中的希望瞬间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明在两名士兵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了过来。他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步都疼得冷汗直冒，却坚持要过来。

　　“周师兄，你怎么……”柳随风连忙上前搀扶。

　　周明摆摆手，目光落在武松身上，眼中满是痛惜：“让我看看。”

　　他蹲下身，伸手轻触武松额头的裂纹。触手冰凉，仿佛触摸的不是活人的皮肤，而是冰冷的玉石。周明闭上眼睛，将神识探入武松体内。

　　片刻后，他睁开眼，脸色更加凝重：“武师兄的神魂……正在消散。虽然速度很慢，但确实在一点点变淡、变弱。照这个速度，最多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四十九天……”白雨喃喃重复，突然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那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四十九天时间！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延缓这个过程，或者……或者找到七宝琉璃莲！”

　　李严摇头叹息：“谈何容易。先不说七宝琉璃莲是否真的存在，就算存在，西天灵山又在何处？如何前往？四十九天，太短了。”

　　“再短也要试！”白雨斩钉截铁，“武师兄是为了救我们才变成这样的，我们不能放弃他！”

　　她环视众人，眼神坚定：“诸位若有事要忙，请自便。但我要留下来，想办法救武师兄。哪怕走遍天涯海角，翻遍三山五岳，我也要找到救他的方法。”

　　“我陪你。”柳随风轻声道。

　　“也算我一个。”周明咬牙站直身体。

　　楚红叶点头：“我对古籍记载比较熟悉，可以帮忙查找关于七宝琉璃莲的线索。”

　　李严看着这些伤痕累累却依然不屈的弟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深吸一口气：“好，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走了。灵剑宗在姑苏城还有一处别院，先将武松转移到那里，再从长计议。”

　　朱棣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他开口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会尽力相助。我这就传令下去，让各地官员留意有关西天灵山和七宝琉璃莲的线索。同时，姑苏城的防务，本王也会加强，以防幽冥道余孽卷土重来。”

　　“多谢殿下。”李严抱拳道。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营地忙碌起来。士兵们将重伤员小心抬上担架，准备撤离。武松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软轿中，白雨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时刻注意着他的状况。

　　正午时分，队伍启程返回姑苏城。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重。虽然鬼雾已散，鬼面人已死，但没有人感到轻松。武松的昏迷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面对强敌更加折磨人。

　　林晓走在队伍中间，她怀中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武松那柄已经恢复原状的断剑，以及她自己那半截玉簪。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自武松倒下后，她就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队伍，偶尔看向软轿的方向，眼神空洞而茫然。

　　白雨注意到了林晓的异常，她走到林晓身边，轻声问：“林师姐，你还好吗？”

　　林晓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许久，才幽幽开口：“白师妹，你说……如果那天在祠堂，我没有选择破阵，而是直接离开，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陆师弟不会死，武师兄也不会……”

　　“林师姐！”白雨打断她，“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且，如果你当时没有破阵，现在整个姑苏城恐怕已经沦为幽冥道的祭坛，数十万百姓都会遭殃。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只是……只是代价太大了。”

　　林晓苦涩地摇头：“可是为什么付出代价的总是他们？陆师弟、武师兄……他们都那么年轻，本该有更长的路要走……”

　　白雨握住林晓的手：“因为他们选择了守护。就像武师兄说的，这是我们的道。既然选择了，就无怨无悔。”

　　林晓不再说话，只是将怀中的布包抱得更紧。

　　日落时分，队伍终于回到姑苏城。

　　城门口，守军早已接到消息，列队迎接。百姓们聚集在街道两旁，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士兵们抬着的伤员，看到灵剑宗弟子们满身的伤痕，都明白城外定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默默祈祷，有人送上清水和食物。

　　朱棣骑在马上，向百姓们挥手致意，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只有跟在他身边的亲卫注意到，殿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是悲悯，而是某种复杂的算计。

　　灵剑宗别院位于姑苏城东，是一处清幽的园林式建筑。李严提前派人传讯，别院中的弟子们早已准备好房间和药物，迎接众人到来。

　　武松被安置在别院深处最安静的一间厢房。房间朝南，阳光充足，窗户外是一片竹林，环境清幽雅致。

　　白雨亲自为武松整理床铺，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她做这一切时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李严在房间四周布下守护阵法，又取出一块温玉放在武松枕边。那温玉有安魂定神之效，虽不能阻止金身寂灭，但至少能延缓神魂消散的速度。

　　“暂时只能做到这些了。”李严叹息道，“接下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治疗之法。周明，你负责查阅宗门典籍；楚红叶，你联系妙音阁，看是否有相关记载；柳随风，你照顾伤员的同时，也要注意休息，你的伤也不轻。”

　　三人齐声应诺。

　　“那我呢？”白雨问。

　　李严看着她空荡荡的左袖：“你的伤最重，需要静养。断臂之伤若不好好调理，会影响日后修行。”

　　“我不需要静养。”白雨坚持，“我要去找七宝琉璃莲。”

　　“胡闹！”李严皱眉，“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里找？况且，七宝琉璃莲只是传说，是否真实存在还未可知。”

　　“那就去找能证明它存在的人！”白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佛门高僧，江湖异人，总有知道的。我要去问，去查，去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弟子的通报声：“长老，燕王殿下派人送来请帖，邀请您和诸位师兄师姐今晚赴宴，说是要商议姑苏城防务，同时答谢诸位除魔卫道之功。”

　　李严接过请帖，眉头微蹙。大战刚过，伤员未愈，这时候设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但朱棣毕竟是当朝亲王，面子不能不给。

　　“知道了，转告来人，老夫会准时赴宴。”李严对弟子说道，随后看向白雨等人，“你们伤重，就不必去了。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白雨还想说什么，李严摆手制止：“这是命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燕王府宴客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朱棣高坐主位，李严、玄慈大师、清风道长等各派代表分坐两侧。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与城外战场的惨烈形成鲜明对比。

　　“诸位，”朱棣举杯，“今日之宴，一是为答谢诸位除魔卫道，护佑姑苏之功；二是为商议后续防务，以防幽冥道余孽死灰复燃。本王先干为敬！”

　　众人举杯相应，但气氛并不热烈。玄慈大师和清风道长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李严更是连酒杯都没碰。

　　“殿下，”李严开口道，“答谢就不必了。除魔卫道本是我辈本分。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以及寻找克制幽冥道后续阴谋的方法。”

　　朱棣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李长老所言极是。不过，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诸位连日奋战，也该稍作休息。况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王近日得到一些消息，或许与幽冥道有关，也或许……与救治武少侠有关。”

　　李严神色一凛：“殿下请讲。”

　　“此事说来话长。”朱棣示意侍从退下，待厅中只剩他们几人，才缓缓道，“诸位可知，幽冥道为何对姑苏城如此执着？为何要在城下布置逆命邪阵，试图污染灵脉节点？”

　　玄慈大师双手合十：“老衲亦有所惑。姑苏虽为江南重镇，但论灵气充沛，不及昆仑；论地脉特殊，不及蜀山。幽冥道花费百年心力在此布局，必有深意。”

　　“大师慧眼。”朱棣点头，“其实，姑苏城下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里不仅是江南灵脉的重要节点，更是上古时期‘封魔之战’的一处战场遗址。”

　　“封魔之战？”清风道长面露讶色，“可是万年前，诸仙联手封印魔尊蚩尤的那场大战？”

　　“正是。”朱棣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旧的羊皮地图，在桌上展开。地图上标注着姑苏城及周边地形，但在姑苏城正下方，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标记，旁边用古篆写着两个字：魔眼。

　　“魔眼？”李严皱眉。

　　“相传，魔尊蚩尤被封印前，其一滴精血落入凡间，化作‘魔眼’，能污染地脉，孕育魔物。而姑苏城下，正是那滴精血的坠落之处。”朱棣指着地图，“幽冥道布下逆命邪阵，恐怕不只是想污染灵脉那么简单。他们的真正目的，很可能是想通过污染灵脉，激活沉睡的魔眼，释放其中的魔尊精血。”

　　厅内一片寂静。

　　如果朱棣所言属实，那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魔尊精血一旦释放，不止姑苏城，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天下，都可能面临一场浩劫。

　　“殿下如何得知这些？”清风道长问道，眼中带着审视。

　　朱棣坦然道：“不瞒诸位，我朱氏皇族世代守护着一个秘密——当年封印魔眼时，我先祖曾参与其中，并留下祖训，命后世子孙世代监视魔眼动向，防止其被激活。这些年来，本王一直在暗中调查幽冥道，就是因为他们活动的区域，总是围绕着几处可能的魔眼位置。”

　　李严沉默良久，突然问：“那救治武松之法，与这魔眼有何关联？”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据皇室秘典记载，当年封印魔眼时，诸仙曾留下一件宝物——‘净世莲台’。此莲台以七宝琉璃莲为主体炼制，有净化魔气、重塑金身之效。若能找到净世莲台，或许就能救武少侠。”

　　“净世莲台在何处？”

　　“这正是问题所在。”朱棣叹息，“当年封印完成后，净世莲台就被封存在魔眼附近，以防魔眼异动时能及时镇压。但万年过去，具体位置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就在姑苏城地下某处。”

　　李严眼中燃起希望：“既然如此，我们立刻组织人手，寻找净世莲台！”

　　“没那么简单。”朱棣摇头，“魔眼所在之处，必有强大禁制守护。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靠近。而且，若贸然闯入，可能会惊动魔眼，反而加速其苏醒。”

　　“那该如何是好？”

　　朱棣看向众人，缓缓道：“需要集齐三把钥匙——佛门舍利、道门法剑、皇室玉玺。以三把钥匙之力，才能安全打开通往魔眼所在的通道。佛门舍利，玄慈大师可提供；道门法剑，清风道长可带来；而皇室玉玺……”

　　他顿了顿：“本王可向皇上请旨借用。但此事事关重大，需要诸位立下誓言，绝不泄露魔眼秘密，且找到净世莲台后，需将其交还皇室保管。”

　　玄慈与清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犹豫。

　　李严沉思片刻，问：“殿下，找到净世莲台后，救治武松需要多长时间？”

　　“若能找到，三日之内便可完成治疗。”朱棣肯定道，“净世莲台乃佛门至宝，对罗汉金身的修复有奇效。武少侠虽然本源燃尽，但只要金身不灭，就有重塑的可能。”

　　李严深吸一口气，看向玄慈和清风：“二位意下如何？”

　　玄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能救武施主，老衲愿献出少林镇寺之宝‘金刚舍利’。”

　　清风道长也点头：“武当‘真武法剑’亦可借出。但道长需在场监督，确保法剑不被滥用。”

　　“那是自然。”朱棣笑道，“既然如此，三日后，我们在此汇合，集齐三把钥匙，开启封印，寻找净世莲台！”

　　宴席散去，李严回到别院时，已是深夜。

　　他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来到武松的房间。白雨依旧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看到李严进来，她连忙站起：“长老，有消息吗？”

　　李严将宴会上朱棣所说之事告诉了白雨，末了说：“虽然此事听起来有些蹊跷，但眼下确实只有这个方法有可能救武松。三日后，我们会开启封印，进入地下寻找净世莲台。”

　　白雨眼中燃起希望：“我一起去！”

　　“不行。”李严断然拒绝，“你的伤太重，而且地下通道危机四伏，你去了只会拖累大家。留在这里，照顾好武松，等我们回来。”

　　白雨还想争辩，但看到李严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只能点头：“那……请长老一定要带回净世莲台。”

　　“我会的。”李严看着床上面如死灰的武松，沉声道，“他是我的弟子，我不会放弃他。”

　　走出房间，李严来到庭院中。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他抬头望月，心中却隐隐不安。

　　朱棣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室秘典、魔眼传说、净世莲台……这一切太过巧合，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但武松的时间不多了。

　　四十九天，已经过去两天。四十七天后，若还找不到救治之法，武松的神魂就会彻底消散。

　　他没有选择。

　　只能赌一把。

　　同一时间，燕王府密室。

　　朱棣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一面铜镜前。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片漆黑，黑暗中隐约有红光闪烁。

　　“事情进展如何？”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镜中传出。

　　“一切顺利。”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灵剑宗、少林、武当都已上钩，三日后便会集齐钥匙，开启封印。”

　　“很好。”镜中的声音带着赞许，“净世莲台确实能救那小子的命，但更重要的，是它能暂时压制魔眼的躁动。只要莲台被取走，魔眼就会彻底苏醒，到时……嘿嘿。”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到时，本王就能借魔眼之力，突破修行瓶颈，甚至……问鼎天下！”

　　“记住你的承诺。”镜中声音阴冷道，“魔眼苏醒后，需供奉百万生魂，助我重塑魔躯。”

　　“放心，姑苏城数十万百姓，江南千万黎民，都会成为您的祭品。”朱棣恭敬道，“只求您成事后，助我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镜中传来低沉的笑声，随后黑光一闪，镜面恢复如常。

　　朱棣看着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眼中满是疯狂。

　　而窗外，明月高悬，浑然不知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姑苏城的夜，平静得可怕。

　　别院厢房中，武松身上的裂纹又蔓延了一分，已经覆盖了整个胸膛。

　　白雨握着他冰冷的手，泪水滴在床单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人能懂的低语。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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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第24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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