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鸟衔丹至

　　潇湘绣坊，夜深。

　　黛玉伏在书案前，就着琉璃灯盏柔和的光，正仔细核对这个月的绣品账目与各处产业的收支。算盘珠子在她纤长白皙的指尖下噼啪轻响，清脆而规律。自服食“霸血养魂膏”后，不仅身体大好，连带着精神思虑都清明敏锐了许多，处理起这些繁杂事务来，竟也有条不紊。

　　只是，她眉心微蹙，不时停下拨弄算珠的手指，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里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算盘声停了。黛玉放下账册，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是累了？喝口参茶歇歇吧。”侍立一旁的青茗连忙端上一盏温热的灵参茶。

　　黛玉接过，却只是捧在手中，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青茗，姐姐今日午后出去，说是去拜访郑老商议些药材采买的事，可曾说了何时回来？”

　　青茗想了想，摇头道：“表小姐只说去去就回，并未说具体时辰。不过，往常与郑老议事，有时也会晚些。姑娘可是担心？奴婢这就去前院候着？”

　　“不必了。”黛玉摇头，“我只是……”她顿了顿，将茶盏放下，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凉意与隐约的桂花香涌了进来。她望着东南方向，那是玄墓山所在的方位，虽在城中看不真切，但那个名字总让她心头不安。

　　姐姐从未详细说过玄墓山取桃的具体经过，只轻描淡写说有些波折，幸得一位高僧相助。但姐姐回来时，肩颈处的伤，眉宇间深藏的疲惫，以及偶尔提及“逆命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黛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并非懵懂无知的闺阁弱女，深知能让姐姐受伤、让那位武松大师都郑重以待的“波折”，绝非小事。

　　尤其这几日，姐姐虽看似如常，打坐修炼、研习草木、处理事务，但黛玉敏锐地察觉到，姐姐的气息似乎更沉凝了些，偶尔望向东南方向的目光也带着思索。郑老那边传递消息似乎也勤了些，每次姐姐看过密信，神色都会略显深沉。

　　“逆命盟”……这个陌生的名字，如同隐藏在繁华姑苏城下的阴影，让黛玉本能地感到不适与警惕。姐姐不愿多说，是怕她担心。可她怎能不担心？

　　“姑娘，夜风凉，仔细身子。”青茗取来一件薄披风，轻轻为她披上。

　　黛玉拢了拢披风，忽然道：“青茗，我记得前年母亲留给我的那匣子丹药里，是不是还有几瓶‘九转玉露丹’和‘玄龟护心散’？”

　　青茗一愣，点头道：“是，姑娘。那‘九转玉露丹’是疗伤圣品，对内腑暗伤、经脉受损有奇效，只剩三粒了。‘玄龟护心散’则是稳固心脉、抵御阴寒邪毒的上好丹药，还有两瓶。姑娘可是要取用？”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取一粒‘九转玉露丹’，一瓶‘玄龟护心散’出来。另外，将我前几日新制的、加了‘衔珠草’晨露的‘清心宁神香’也取三支包好。”

　　“姑娘，您这是……”青茗不解。

　　“姐姐前番受伤，虽已调养，但恐有暗疾未清。那玄墓山乃庚金煞气汇聚之地，邪魔盘踞，阴寒侵体最是难防。这些丹药香品，或能派上用场。”黛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想去看看。”

　　“姑娘不可！”青茗吓了一跳，“玄墓山险恶，表小姐千叮万嘱让您好生休养，不可轻动。况且您修为尚浅，独自前往太危险了！若让表小姐知道……”

　　“姐姐不会知道。”黛玉转身，看向青茗，清丽的脸上是罕见的坚持与冷静，“我不去玄墓山深处，只到外围接应之处看看。若姐姐安然无事，我便悄然返回。若……若姐姐真遇到什么麻烦，这些丹药或许能及时送到。”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能总让姐姐一人承担所有风险。青茗，你知道的，我身子已大好，又有你跟着，身上也带着母亲留下的几样护身之物，只是去外围看看，小心些，不会有事的。”

　　青茗跟随黛玉多年，深知这位外表柔弱、内心却极有主见的姑娘一旦下定决心，便很难更改。她犹豫再三，看着黛玉眼中那抹深切的担忧与坚定，终是咬了咬牙：“那……奴婢陪姑娘去！但姑娘千万答应奴婢，只在外围，绝不可深入，若察觉任何不对，立刻返回！”

　　“好，我答应你。”黛玉松了口气，握住青茗的手，“快去准备，我们悄悄从后门走，莫惊动旁人。”

　　夜色如墨，姑苏城门早已关闭。但黛玉身为林家嫡女（虽父母双亡，但身份犹在），又有早年母亲留下的一些隐秘人脉和信物，带着青茗，并未惊动城门守卫，而是通过城中一处与林家交好的修真小家族经营的、专司夜间运输特殊物资的秘密水道，乘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悄然出了城，沿河而下，在一个偏僻的河湾处登岸，朝着玄墓山方向而去。

　　黛玉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窄袖衣裙，外罩同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她修为虽只是炼气后期，但胜在心思缜密，临行前不仅准备了丹药香品，还从郑天寿此前送来的一些物资中，挑了几张实用的“神行符”、“匿踪符”和“预警符”。青茗则警惕地跟随左右，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剑。

　　主仆二人借着夜色与符箓掩护，沿着山道小心前行。越是靠近玄墓山，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金属腥气与草木清气混合的味道便越明显，山林也越发寂静，连虫鸣都稀少了许多，只有夜风吹过铁杉林的呜咽，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瘆人。

　　黛玉心中虽有些忐忑，但想到姐姐可能正在山中某处独自面对危险，便又鼓起勇气，按照记忆中姐姐曾提及的大致方位，朝着虎咆岩所在的峡谷外围摸索。

　　她们并未直接前往峡谷入口，那目标太明显。黛玉记得姐姐说过，峡谷东南侧有一片乱石坡，视野较好，且有几处天然岩缝可以藏身。她决定先去那里观望。

　　然而，就在她们穿过一片茂密的铁杉林，即将抵达那片乱石坡时，前方黑暗中，忽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以及……金铁交击的轻微脆响！

　　有人！在打斗！

　　黛玉心中一紧，立刻示意青茗停下，两人迅速隐入一块巨大的山石阴影之后，屏住呼吸，收敛所有气息。

　　透过石缝，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数十丈外，那片乱石坡的边缘，正有数道黑影在月光下快速交错！其中三道黑影身形矮小佝偻，动作却迅捷如风，手中挥舞着短叉或骨刃，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妖气与淡淡的、令人不适的阴邪波动——竟是三头已经半化人形、但头颅仍保留着狼类特征的铁背苍狼妖！看其妖气强度，每一头都堪比人类筑基初期修士！

　　而与这三头狼妖激战的，赫然是一个身着青色劲装、身姿挺拔的女子背影！

　　林晓！

　　黛玉几乎要惊呼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只见姐姐身形在乱石间闪转腾挪，手中并无长剑（青霜剑已失），只以指代剑，指尖吞吐着淡青色、隐现金芒的剑气，灵动迅疾地应对着三头狼妖狂风暴雨般的扑击。她步法精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狼妖的利爪与撕咬，剑气点出，虽未能立刻重创皮糙肉厚的狼妖，却也每每逼得它们怒吼后退，在其皮毛上留下道道焦灼剑痕。

　　但三头狼妖配合默契，攻守有度，更兼妖力蛮横，隐隐结成一个小型战阵，将林晓围在中间，不断压缩她的活动空间。林晓的剑气虽利，但显然灵力消耗颇巨，呼吸已略显急促，左肩处似乎有旧伤未愈，动作间偶有一丝凝滞。

　　“这些畜生……是被人驱使的！”林晓清冷的声音在打斗间隙传来，带着一丝怒意，“鬼鬼祟祟，滚出来！”

　　“嘿嘿嘿……不愧是能从癸水使大人手下逃得性命的小娘皮，果然有点本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乱石坡更高处的阴影中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穿灰袍、面容干瘦、眼眶深陷如同骷髅的老者，拄着一根扭曲的蛇头木杖，缓缓走了出来。他周身散发着与那狼妖相似的阴邪妖气，却又更加凝练晦涩，竟是个筑基中期的妖修！其灰袍袖口，隐约可见一个极淡的、如同水滴溅开般的印记。

　　又是逆命盟的爪牙！而且是个擅长驱兽的妖修！

　　“癸水使大人有令，活捉此女，拷问其与那秃驴的关系，以及……她身上那点特殊的草木灵性来源。”灰袍妖修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小娘皮，乖乖束手就擒，免得皮肉受苦。你那点本事，在老夫的‘三才狼煞阵’下，撑不了多久！”

　　“做梦！”林晓冷叱一声，剑气陡然暴涨，一式“青竹破岩”，剑气凝聚如钻，猛然刺向其中一头狼妖的咽喉要害！

　　那狼妖怒吼，挥爪格挡，却被这凝聚了林晓新近领悟的庚金锐气的一剑震得爪尖崩裂，鲜血直流！但另外两头狼妖已趁机从侧后扑上，利爪带着腥风，直取林晓背心与腰肋！

　　眼看林晓就要陷入险境！

　　“姐姐小心！”黛玉再也按捺不住，失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在寂静的山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激战中的林晓和那灰袍妖修，以及三头狼妖，动作都是齐齐一滞！

　　林晓猛地转头，看到从山石后探出半个身子、脸色煞白的黛玉，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黛玉！你怎么来了？！快走！”

　　而灰袍妖修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浓的喜色与凶光：“哦？还有一个？气息纯净，生机勃勃……好！好极了！正愁祭品不够新鲜！给我一起拿下！”

　　他手中蛇头木杖一挥，一股灰蒙蒙的妖风卷起，竟分出两股，一股罩向林晓，干扰其行动，另一股则直接朝着黛玉和青茗藏身的山石卷去！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那三头狼妖齐齐狂吼，攻势再猛三分，死死缠住林晓！

　　“姑娘快走！”青茗见那妖风袭来，吓得魂飞魄散，却还是鼓起勇气，拔出短剑，挡在黛玉身前。

　　黛玉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静。她知道自己闯祸了，不仅没能帮上姐姐，反而成了累赘，引来了敌人更多的注意。但此刻懊悔无用！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纷乱的心神强行镇定下来，脑中飞速回想母亲留下的、以及姐姐平素教导的一些东西。

　　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临行前包好的“清心宁神香”，也不点燃，直接将三支香全部折断，将香粉朝着那卷来的灰蒙蒙妖风全力撒去！同时，另一只手捏碎了早就扣在掌心的一张“预警符”！

　　“清心宁神香”乃她以“衔珠草”晨露混合多种宁神草药精心所制，虽非攻伐之物，但香气纯净，蕴含微弱灵性，对阴邪秽气有一定净化之效。香粉融入妖风，那灰蒙蒙的气息果然微微一滞，色泽淡了些许。

　　而被捏碎的“预警符”，并未发出巨大声响或灵光，而是化作一道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无形音波，瞬间扩散开来！这音波对人类修士或妖兽或许影响不大，但其频率特殊，能引起周围灵气和某些特定禁制的细微共振！

　　这里是玄墓山外围，虽非核心，但山石草木常年受庚金地气浸润，自有其独特的“场”。预警符的音波掠过，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顿时引起了周围山岩、铁杉木中蕴藏的微弱庚金之气的共鸣与躁动！虽然不足以伤敌，却成功制造了一片短暂而混乱的灵力涟漪，进一步干扰了那灰袍妖修的施法和对狼妖的控制！

　　“小丫头片子，花样倒多！”灰袍妖修恼怒，妖风虽被阻了一阻，但威力未减多少，依旧朝着黛玉罩下！

　　“黛玉！”林晓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体内灵力不顾一切地疯狂运转，硬生生承受了左侧狼妖一爪（在肩头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借力猛扑，身形如电，竟是后发先至，抢在那妖风落下之前，挡在了黛玉身前！

　　她双臂张开，淡青色护体灵光与那缕先天木灵之气全力催发，化作一面略显单薄的光幕，将黛玉和青茗护在身后！

　　“噗！”

　　灰蒙蒙妖风狠狠撞在光幕上！光幕剧烈摇晃，明灭不定，林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姐姐！”黛玉泪水夺眶而出，心痛如绞。她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鲁莽！

　　“不自量力！”灰袍妖修狞笑，正要加力，一举击溃光幕，擒下二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自极高远的夜空中传来！那声音并非法术，却带着一种洞穿金石、撕裂苍穹的恐怖锋锐之意！

　　一道细如发丝、却璀璨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的银色流光，如同九天坠落的星辰，又如同神只投下的裁决之枪，以超越神识感知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灰袍妖修的眉心！

　　灰袍妖修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无边的恐惧！他怪叫一声，手中蛇头木杖爆发出全部妖光挡在身前，身形拼命向后暴退！

　　然而，晚了！

　　“嗤！”

　　轻微的、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的声音响起。

　　银色流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仓促升起的妖光护罩，穿透了那根质地非凡的蛇头木杖，最后，在灰袍妖修惊骇欲绝的眼神中，没入了他的眉心，从后脑透出，带出一蓬混杂着脑浆与妖魂碎片的血花！

　　灰袍妖修动作戛然而止，眼中神采迅速黯淡，身躯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气绝身亡！眉心一个细小的血洞，边缘光滑如镜，竟无丝毫血液溅出，仿佛所有生机都在瞬间被那极致的锋锐与冰寒所湮灭！

　　这突如其来的、干净利落到令人窒息的击杀，让那三头正疯狂攻击林晓的狼妖也骤然僵住，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压过了妖修的驱使，它们齐齐发出惊恐的哀嚎，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朝着山林深处亡命逃窜，转眼消失不见。

　　乱石坡上，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夜风呜咽，以及林晓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她护着黛玉和青茗，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银色流光射来的夜空深处。那里，云层稀疏，星月黯淡，并无任何人影。

　　是谁？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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