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凤鸣会

　　一、 帖至

　　姑苏城东，宁荣街尽头，一座不常对外开放的奢华园林“颐乐苑”外，车马如龙，冠盖云集。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丝绸与金银器皿混合的奢靡气息，与寻常市井截然不同。今日，这里将举办一场由金陵王家长房嫡女、嫁入京城荣国府后以“凤辣子”之名威震两府的王熙凤，亲自主持的大型奇珍拍卖会——“凤鸣会”。

　　据说此会数月才得一办，所呈拍品非金玉俗物，而是各类天材地宝、古器秘药、乃至某些涉及修行资源的奇物，参与者非富即贵，或为各地豪商巨贾，或为有来历的世家子弟，甚至偶有低调的修行中人混杂其中。其门槛之高，令寻常人望而却步。

　　柳清风与林婉清本无缘此会，但一张烫金描凤的精致请柬，却于三日前由一位衣着体面、眼神精干的王家仆役，送至了他们暂居的小院。请柬内页字迹凌厉飞扬，力透纸背，仅书：“闻君探幽索隐，姑苏或有可观处。凤鸣会启，或增见闻。王熙凤谨具。” 落款处，一枚小小的、以特殊技法烙印的火焰飞凤纹章，隐隐有微光流转，竟带有一丝极淡的神念印记，似乎在查验受邀者气息。

　　“王熙凤……”林婉清沉吟，“她竟知道我们？还特意送来请柬。”

　　柳清风指尖拂过那火焰飞凤纹章，感受着其中那缕精纯而炽热的神念印记，神色凝重：“这位琏二奶奶，果然名不虚传。这请柬本身，便是一件低阶法器，附有辨识与邀请双重神念。她能知晓我们，并不奇怪。金陵王家、贾家根系庞大，耳目灵通。她主持此会，广邀‘有缘人’，怕是另有一番深意。或许，这场拍卖会上，会出现与沈家、薛家乃至‘冷香丸’相关之物，又或者，她想借此会，观察些什么。”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两人稍作准备，便依时赴会。

　　颐乐苑门口，并无寻常拍卖行的喧闹，反而秩序井然。数名气息沉稳、目光锐利的护卫分立两侧，审视着每一位持帖入场的宾客。柳清风递上请柬，一名护卫首领接过，手指在那火焰飞凤纹章上一按，纹章微亮，与柳清风、林婉清身上自然流转的气息稍一触碰，旋即恢复原状。护卫首领面无表情地侧身：“二位贵客，请。”

　　入园之后，别有洞天。亭台楼阁精巧，曲水流觞雅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园子中央一处极为开阔的露天场地。地面以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铺就，四周环绕着阶梯状的环形看台，以紫檀木打造，铺着锦垫。看台正前方，是一座半人高的汉白玉拍卖台，台上仅设一方案几，一张高背椅。此刻，场内已有近百人落座，皆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瞥向那空置的拍卖台。

　　柳清风与林婉清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暗自观察。他们发现，场内至少有十数人气息悠长，隐有修为在身，深浅不一。更有几拨人，虽看似普通富商，但眼神交换间默契十足，显然也是有所为而来。

　　忽然，场中细微的嘈杂声为之一静。只见拍卖台侧后方，一道身着正红色蹙金牡丹云锦宫装的身影，在四名青衣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来人正是王熙凤。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容貌极美，是那种极具攻击性与存在感的艳丽。柳叶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锐利如刀，却又在流转间蕴着无尽的风情与算计。肌肤胜雪，唇若涂丹，头戴赤金点翠朝阳五凤挂珠钗，耳坠红宝石滴水坠，通身气派华贵逼人。她步伐不疾不徐，裙裾纹丝不动，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她走到拍卖台后，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目光并不如何凌厉，却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所及之处，交谈声彻底消失，众人皆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林婉清甚至感到，那目光扫过自己时，似乎有刹那的停顿，一股温和却强大无比的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般掠过她周身，系统界面竟因此而轻微波动了一下！她立刻收敛心神，谨守灵台。

　　王熙凤唇角微勾，似乎满意于自己造成的效果，这才优雅落座。她并未拿什么醒木或拍卖槌，只是将一双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玉手轻轻交叠置于案上。

　　“诸位贵客远道而来，赏脸赴会，熙凤在此先行谢过。”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字字珠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煽动性，“老规矩，‘凤鸣会’只拍奇珍，不问来历，价高者得，钱货两讫。若有纷争，离场自决，概与‘凤鸣会’无关。”

　　开场白简洁干脆，毫无废话。说罢，她轻轻抬手。

　　第一件拍品由一名侍女捧上，是一株装在玉盒中的“七心海棠”，花开七色，灵气氤氲，乃解毒疗伤圣品。王熙凤并未过多介绍，只道：“百年七心海棠，底价千金，每次加价不低于百金。”

　　话音刚落，竞价声便此起彼伏。王熙凤端坐台上，眼帘微垂，似乎并未在意下面的叫价。但柳清风与林婉清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散发着一股极其细微、却笼罩全场的神念网络。这网络并非用于攻击或探查隐私，而是如同最高明的指挥中枢，清晰地捕捉着每一次叫价、每一个竞拍者的细微情绪波动、乃至场中气息的每一丝变化。她甚至能同时处理数条不同方向的竞价信息，并在最恰当的时机，以目光或一个细微的手势，引导或平息竞价节奏。

　　“她在同时处理数百条信息流……”林婉清心中震撼，低声对柳清风道，“这简直像是……人形超级计算机。”她的系统也有信息处理能力，但王熙凤仅凭自身神念做到如此地步，其精神力之强、控制力之精微，骇人听闻。

　　“这便是‘协理宁国府’之能。”柳清风传音回应，语气凝重，“传闻她能将诺大宁国府上下数百口、里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出分毫差错，靠的便是这强大到匪夷所思的神念操控与资源调度能力。在此会场，她便是绝对的主宰。”

　　果然，接下来的拍卖，节奏完全被王熙凤掌控。无论拍品是深海夜明珠、前朝名家真迹、还是罕见的炼器材料“星辰铁”，竞价过程都显得异常高效且“顺畅”。有些竞价看似激烈，却总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前恰到好处地结束；有些冷门之物，也能被她三言两语勾起兴趣，拍出不错的价格。她仿佛能看透每个人心中的底价与渴望。

　　更令人称奇的是，整个会场的服务也流畅得不可思议。侍女递送茶点、更换拍品、接收银票、交割货物，所有环节行云流水，数十名仆役穿梭往来，竟无一丝混乱碰撞，如同一个精密仪器内的齿轮，被无形的力量完美协调。这不仅是管理能力，更是将神念细化运用到极致，进行微观操控的体现！

　　拍卖过半，一件拍品引起了柳、林二人的高度注意。那是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绢册，封面无字。

　　王熙凤玉指轻点那绢册：“此物得自一位云游方士，据称乃前朝宫廷流出的《百草淬灵录》残篇，内载数种以草木精华淬炼灵力、调和异种气息的古法，尤擅处理因先天灵蕴过盛而导致的气脉失衡之症。底价，五千金。”

　　《百草淬灵录》！处理先天灵蕴过盛、气脉失衡！这描述，与“天凤灵脉”及“冷香丸”的原理何其相似！这或许就是薛家“冷香丸”方子的源头之一，或是类似思路的典籍！

　　场中微微骚动。显然，识货之人不少。竞价立刻开始，且迅速攀升。

　　“六千金！” “七千！” “八千五！” “一万！”

　　叫价声不断。柳清风注意到，参与竞价的，除了几位面色红润、似有暗疾的老者，还有两拨人：一拨是坐在前排、气息阴柔、衣着华丽的公子模样，另一拨则是几个看似寻常商贾、但眼神闪烁的中年人。这两拨人，与闲云子描述的两种觊觎势力特征隐隐吻合。

　　价格很快飙升至两万金。王熙凤神色不变，只是那双丹凤眼中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她并未催促，只是偶尔将目光投向仍在出价的几人，仿佛在评估他们的决心与实力。

　　当价格喊到两万八千金时，那拨气息阴柔的公子中为首一人，冷哼一声，直接喊道：“三万金！”声音中带着志在必得。

　　另一拨商贾模样的人互相看了看，似有退缩。先前竞价的老者也摇头叹息。

　　就在王熙凤似乎要落槌（虽然她并无槌，但众人皆知她目光定下的时刻便是成交之时）的瞬间——

　　“三万五千金。” 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从拍卖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响起。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衣裙、面覆轻纱的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她身姿窈窕，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露出的眉眼却精致无比，只是带着一股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沈宝钗！ 柳清风与林婉清心中一震。她竟然亲自来了！而且，直接参与竞拍这本可能与“冷香丸”同源的《百草淬灵录》！

　　那气息阴柔的公子脸色一沉，狠狠瞪了沈宝钗方向一眼，咬牙道：“三万八千金！”

　　“四万金。”沈宝钗的声音依旧平稳，毫无波澜。

　　“四万二！” “四万五。” 价格在两人之间交替上升，气氛陡然紧张。所有人都看出，这已不是简单的竞价，而是某种隐形的较量。

　　王熙凤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微妙。她的神念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双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与气息波动。

　　当沈宝钗平静地报出“五万金”时，那阴柔公子脸色变幻数次，最终阴沉着脸，不再出声。他身后一人似乎想说什么，被他以眼神狠狠制止。

　　王熙凤目光在沈宝钗身上停留一息，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随即扬声道：“五万金，成交。”

　　一名侍女上前，小心地将那绢册收起，准备后续交割。

　　沈宝钗微微颔首，依旧端坐，仿佛刚才一掷万金的不是她。

　　拍卖继续，但经此一役，众人看沈宝钗的目光已截然不同。这位深居简出的沈家大小姐，不仅财力雄厚，其面对竞价时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与决断力，更令人侧目。

　　后续又拍出几件物品，但再未掀起如此高潮。拍卖会临近尾声，最后一件压轴拍品，竟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赤红、内部仿佛有火焰流动的奇异玉石——“南明离火玉髓”，据说是炼制火属性法宝或辅助某些特殊火系功法突破的至宝。此物一出，连王熙凤的介绍都多了几分郑重。

　　竞价更是疯狂。最终，被一位始终未曾露面的贵宾厢房内的客人，以八万金的惊天价格拍走。

　　“凤鸣会”至此圆满结束。王熙凤起身，再次环视全场，丹凤眼中神光湛然：“多谢诸位捧场。熙凤告辞。”说罢，干脆利落地转身，在侍女簇拥下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宾客们开始陆续退场，低声议论着今日所见。柳清风与林婉清并未急着离开，目光望向沈宝钗所在的方向，却见她已悄然起身，在一名沈家管事模样的老者陪同下，从侧门迅速离去，并未与任何人寒暄。

　　“她拍下那《百草淬灵录》，是想自行研究破解‘冷香丸’的束缚？还是另有所图？”林婉清传音道。

　　“都有可能。但至少证明，她并非完全被动，也在暗中寻求解决之道。”柳清风道，“而王熙凤……今日算是见识了何为‘神念如网，掌控全局’。她举办此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牟利或彰显能力。展示实力、汇聚信息、观察各方反应……甚至，推动某些事情发生，或许都在她算计之中。那本《百草淬灵录》的出现，以及沈宝钗的竞拍成功，恐怕也未必是巧合。”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颐乐苑，心中思绪翻腾。王熙凤如同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央的火焰凤凰，以其强大的神念与掌控力，编织着一张覆盖各方的大网。而沈宝钗，这条网中或许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已经开始尝试触碰甚至挣脱网的束缚。

　　姑苏城的水，因为“凤鸣会”这一石，激起的波澜恐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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