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命丝如缕渐成劫

　　夜已深沉，听荷小筑的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窗户紧闭，厚重的帘幕遮住了光亮，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一张巨大的姑苏城简图铺展在宽大的书案上，墨线勾勒出街坊水道，林林总总。此刻，这张地图上已被朱砂、墨笔点注得密密麻麻。

　　林晓立于案前，眉心紧锁，目光在地图与旁边一叠摊开的卷宗间来回移动。武松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闭目养神，呼吸悠长，实则耳力笼罩着整个小筑内外。黛玉则坐在一侧的绣墩上，面前摆着几张素笺，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记录着白日里从不同渠道打听来的零星消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茶香，以及一种绷紧的、全神贯注的静默。

　　“柳纤云，玲珑阁阁主之女，年十七，精于鉴宝，性情外柔内刚。失踪前三日，曾于闺房妆台发现赤金点翠凤头钗一支，钗身隐有暗纹，经辨认，非玲珑阁或姑苏任何银楼工艺。”黛玉轻声念着，将一张素笺推到地图上“玲珑阁”的位置旁，“发现金钗当日，柳姑娘曾对贴身丫鬟言，感觉‘神思倦怠，仿佛精气被抽走些许’，并未在意。失踪当夜，玲珑阁内外并无异响，护院也未察觉有人侵入，柳姑娘如同凭空消失。”

　　林晓拿起另一份卷宗，这是通过林家和王熙凤那边暗中搜集的、其他几位已失踪或收到“金钗贴”女子的信息。

　　“苏三小姐，锦绣坊苏家幼女，年十五，擅女红，尤工苏绣。失踪前两日，枕边出现一支累丝嵌宝芙蓉金钗，其父曾请工匠查验，言金丝缠绕方式奇特，似含某种韵律，工匠看久了竟觉头晕目眩。”

　　“刘小姐，漕帮帮主独女，年十六，好骑射，性情爽利。失踪当日清晨，在院中练箭后回房，发现妆奁最上层多了一支錾花螭龙金钗，螭龙双目以细小红宝石镶嵌，触之微温。刘小姐失踪后，其父曾言，女儿前几日曾抱怨‘练武时总觉气力不济，不如往日持久’。”

　　“孙姑娘，百草堂孙神医孙女，年十四，通药理。收到金钗贴（一支灵芝如意头金钗）后，虽加强戒备，仍于三日后在自家药圃采药时失踪，当时身边丫鬟不过转身取水壶的功夫。”

　　黛玉又递过几张纸：“这是薛家姐姐蘅芜苑附近，以及贾府周边，我们的人这些日子暗中观察记录的一些异常气息波动、可疑人物出没的时间点和大致方位。” 纸上记录简略，却标注清晰。

　　林晓将这些信息碎片，逐一对应到地图上的相应位置。柳纤云的玲珑阁在城东，苏家在城西，漕帮靠近运河码头，百草堂在城南，蘅芜苑与贾府在城西偏北……看似散布全城，并无明显地理规律。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每个地点旁边标注的细节：神思倦怠、精气被抽、金丝韵律致眩、触之微温、气力不济、药理之家却于药圃失踪……

　　“不是简单的掳人。”林晓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如果只是为了要挟家族、勒索财物，或者修炼某种需要特殊体质女子的邪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事先送上特制的金钗，还留下如此明显的、仿佛‘标记’和‘预告’般的痕迹。更不会让目标在失踪前，就出现这种类似‘精气损耗’的细微症状。”

　　武松睁开了眼睛，眸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那金钗本身有问题？”

　　“不止是金钗。”林晓的手指划过地图上那几个点，“金钗可能是一种媒介，或者……一种‘抽取’的工具。他们在系统地、有预谋地，从这些特定的女子身上，抽取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或许就是大哥你之前猜测的，与古老邪祭相关的‘命格之气’、‘先天灵蕴’之类。”

　　他拿起关于柳纤云的那份记录：“柳姑娘精于鉴宝，眼力心神异于常人。苏三小姐擅苏绣，心细如发，专注力极强。刘小姐好骑射，精气旺盛。孙姑娘通药理，对草木生机敏感……这些女子，皆在某一方面有着突出的禀赋或特质。”他的目光又落到关于薛宝钗的寥寥记录上，“薛姑娘精香道药理，性情沉静异于常人，其‘冷香丸’更是独特……”

　　黛玉忽然轻声道：“还有贾府。凤奶奶虽未言明，但言语间对府中几位妹妹甚为担忧。迎春姐姐性子懦弱，却于棋道颇有天分；探春妹妹才情敏捷，有决断之能；惜春妹妹年纪虽小，于绘画一道却灵性十足……她们，似乎也符合这种‘某方面有突出禀赋’的特征。”

　　武松走到案前，俯身看着地图，粗壮的手指点了点那些标注点：“如果真是抽取‘命格之气’，为何要如此分散行事？提前送上金钗，打草惊蛇？而且，为何是十二这个数？”

　　林晓沉思片刻，脑中飞快地结合着系统偶尔提供的、关于此方世界力量体系的模糊知识，以及武松带来的关于上古邪祭的传闻。

　　“分散，或许是因为这种‘抽取’需要特定的时机、环境，或者目标对象本身需要处于某种特定的‘状态’——比如，收到金钗后产生的恐惧、焦虑、精气被动摇的状态，可能更利于抽取。打草惊蛇……也许，这种‘惊扰’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为了激发出更强烈的‘气’。”他顿了顿，眼神愈发凝重，“至于十二这个数……在诸多古老传说和阵法中，十二常与周天、轮回、完满之数相关。若真是某种邪恶的献祭或阵法，集齐十二种不同特质的‘命格之气’，所能达成的效果，恐怕极为可怕。”

　　书房内陷入了更深的沉寂。油灯灯花“噼啪”爆了一下，光影晃动。

　　“系统。”林晓在心中默唤。

　　【在。信息整合分析中……】 【宿主推论与现有数据吻合度：78%。】 【‘金钗’物品解析（基于间接信息）：材质为特殊合金，内含微量‘引灵金’、‘惑心玉’粉末，结构存在疑似符纹回路（需实物进一步确认）。功能推测：定位标记、气场引导/干扰、缓慢汲取宿主生命能量与特定精神特质波动（即‘命格之气’雏形）。】 【‘逆命盟’行动模式更新推测：分级筛选目标（禀赋特质）→ 投放‘金钗’（标记 初步汲取 心理压迫）→ 特定时机完成最终‘收割’（彻底抽取命格之气，目标失踪）。】 【警告：若十二种特定‘命格之气’被集齐并融合，可能触发未知大型仪式或制造强大邪物/提升某个体实力至恐怖境界。具体目的仍为最高加密信息。】 【任务‘守护群芳’危机等级提升。建议：优先获取一枚‘金钗’实物进行深度解析；加强对已标记及潜在目标的保护；尝试逆向追踪‘金钗’投放者。】

　　系统的分析，几乎印证了林晓的猜想，甚至提供了更具体的技术性推测。“引灵金”、“惑心玉”、“符纹回路”……这些名词让他心头更沉。逆命盟所图，果然深远而邪异。

　　“必须拿到一枚金钗！”林晓斩钉截铁道，“只有弄清它的具体构造和原理，才能找到有效的防护或破解之法。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制作和投放它的人。”

　　武松沉声道：“失踪女子处的金钗，必然已被逆命盟收回或销毁。目前已知还持有金钗的……只有那些已经收到，但尚未到‘三日之期’，或者因故未能被‘收割’的目标。”

　　黛玉抬起头：“孙姑娘失踪，那支‘灵芝如意头金钗’想必已被取走。目前可能还存有金钗的，一是薛姐姐那边……但我们并未听说她收到此物，或许她隐藏极深；二便是可能已经被标记，但逆命盟尚未动手，或动手未成的其他‘金钗’。”

　　林晓目光闪动：“王熙凤提到贾府几位妹妹时，忧心忡忡，却未明言她们是否收到金钗。以她的精明和戒备，若真收到，绝不会轻易外泄。但她的担忧，本身就是一个信号。或许，我们可以从贾府入手，旁敲侧击，或者……等待逆命盟下一次对贾府动手时，设法截获金钗或擒住投放之人！”

　　武松摇头：“守株待兔，太过被动。贾府那么大，目标未必是哪一个。而且逆命盟行事诡秘，未必会再给我们上次柳纤云那样的机会。”

　　黛玉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主动创造机会？”

　　林晓和武松同时看向她。

　　黛玉轻声道：“既然逆命盟在系统性地抽取‘命格之气’，那么他们对目标的‘特质’必然有要求，且可能需要目标处于某种特定状态。我们是否可以……故意泄露某个符合条件、且防护看似‘有机可乘’的假目标信息，引他们出手？然后设下埋伏？”

　　“引蛇出洞？”林晓眉头紧皱，“风险太大。一来，我们难以完全模拟出那种独特的‘命格之气’；二来，假目标的身份、处境需要设计得天衣无缝，否则极易被看穿；三来，逆命盟狡猾多疑，未必会轻易上钩。”

　　武松却道：“小妹的思路，未必不可行。不一定非要完全模拟‘命格之气’。我们可以找一个真实的、符合他们筛选条件、但尚未被他们发现的‘潜在目标’，故意将她暴露在一个看似薄弱的环节，加强外围监控，张网以待。”

　　林晓心中一动。真实的潜在目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黛玉身上。

　　黛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想法，脸色白了白，却抿紧了嘴唇，没有退缩。

　　“不行！”林晓断然否决，“太危险了！我绝不同意用小妹作饵！”

　　武松也摇头：“黛玉不行。她与你关系密切，逆命盟必然重点关注，风险太高。我们需要一个……与目前已知线索关联不大，却又确实具备某种突出特质，且其存在尚未引起逆命盟足够警觉的女子。”

　　他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视，最后落在了地图上某个点，又移到黛玉刚才记录的那些关于各家闺秀信息的素笺上。

　　林晓也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符合条件，尚未被盯上，又能配合他们行动……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停在了城北某个区域。那里标记着一处不大的院落，旁边的小字标注是：“李府，乡绅，家风清正，独女李纨，年十九，寡居，于诗书一道颇有造诣，性情贞静，深居简出。”

　　李纨……林晓对此女略有耳闻，是位青年守寡的才女，恪守妇道，极少与外界往来，在城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诗书才情，算是一种精神禀赋。深居简出，意味着逆命盟可能尚未将她纳入视野，或者关注度较低。寡居的身份，也使得她相对独立，若能说动，配合的可能性更高。

　　“李纨……”林晓沉吟着，“或许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如何说动她配合？又如何设计‘暴露’和‘防护’的环节？”

　　武松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首要的是，必须先确认她是否真的符合‘金钗’目标特征，以及她本人的意愿。明日，我们可以……”

　　话音未落，书房外忽然传来极其轻微、却节奏特殊的叩门声——是外围警戒的心腹护院示警！

　　三人神色一凛，武松身形微动，已悄无声息地掠至门边。林晓迅速将地图卷起，黛玉也将散落的纸笺收起。

　　“少主。”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刚收到玲珑阁那边传来的急讯，柳府一名在外追查小姐下落的家将，在城南旧货市集，无意中发现了一间暗铺，暗中兜售一些来历不明的古旧首饰，其中……疑似有一支形制奇特的金钗残件！”

　　金钗残件？！

　　林晓眼中精光爆射。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消息可靠吗？那家将现在何处？”林晓沉声问。

　　“消息是柳阁主亲自传来的，应属可靠。那家将怕打草惊蛇，未敢妄动，已暗中盯住那暗铺，等候指示。”

　　林晓与武松、黛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哥，我们立刻去城南！”林晓当机立断，“无论如何，必须拿到那件残件！这可能比设饵钓鱼更快得到线索！”

　　武松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战意。

　　黛玉急道：“我也去！”

　　林晓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坚决，知道拗不过，且多个人或许能多双眼睛辨识，便点头：“好，但务必紧跟我和大哥，不可擅自行动。”

　　三人迅速换了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衣衫，检查随身兵刃暗器。武松依旧将那粗布包裹的炎铁重剑留在暗格，只带了短刀。

　　夜色浓重，星月无光。三人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听荷小筑，朝着城南旧货市集的方向疾行而去。

　　命丝如缕，已然浮现。而夺取这缕丝线头绪的契机，或许就在前方那片充满未知与危机的黑暗市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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