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剖仙心示宏图

　　林晓躬身退出静思轩，心潮犹自激荡。皇帝的支持远超预期，不仅允诺了技术与资源的援助，更默许了他在姑苏行动中的相当自主权。这意味着返回姑苏后，他将不再是无根浮萍，而是握有部分“天子剑”的钦差，行事掣肘大减。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皇游深馆”的最后一道门廊时，那名引路的中年宦官再次如幽影般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林公子留步。陛下另有口谕，请公子移步‘观星台’。”

　　观星台？林晓心中一凛。那是皇家园林中一处更为隐秘、据说是皇帝夜观星象、参悟天机之所在。此时天色尚早，并非观星之时，皇帝为何突然要在那里召见？

　　他按下疑惑，跟随宦官转向一条更为僻静、几乎被藤萝完全掩盖的石径。石径蜿蜒向上，通向园林深处一座不高却地势极佳的山丘。丘顶经过平整，建有一座八角形、无顶的露台，以青玉铺地，四周立着八根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岳图案的玉柱，正是观星台。

　　此刻，朱元璋并未仰观天象。他负手立于露台中央，背对着林晓，面向西方。秋日的夕阳余晖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很长，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与这充满玄奥气息的露台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孤高而莫测。

　　听到脚步声，朱元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来了。”

　　“草民在。”林晓上前几步，垂手立于皇帝身后数步之外。

　　“方才静思轩中，朕与你所言，皆是应对眼前之患的‘术’。”朱元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悠远，“然‘术’之上，尚有‘道’。逆命盟所谋，在朕看来，不过是见小利而忘大义，行鬼蜮而失天道的宵小之举。”

　　林晓心头微震，不知皇帝此言何意，只能静听。

　　“朕自濠梁起兵，提三尺剑，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历经百战，方有今日之天下。”朱元璋缓缓转身，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深沉内敛，反而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炽烈的神采，“世人皆道，朕所求，不过是将这朱家江山传至万世，保子孙永享富贵。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向前一步，夕阳的余晖正好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眼睛在光晕中显得异常明亮，甚至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林晓，你既已窥得龙气之妙，体验过创业之艰、治国之难，更知这江山气运，并非一成不变之物。它可汇聚，亦可流散；可鼎盛，亦可衰颓。历代王朝，无论开国时何等煌煌，终不免在数百年后，因吏治腐败、土地兼并、外敌侵扰、乃至天灾人祸而耗尽气数，最终土崩瓦解，沦为史书上一段供后人嗟叹的文字。周八百年，汉四百年，唐二百九十年……便是强如蒙元，看似铁蹄踏遍寰宇，也不过九十余载便分崩离析！”

　　他的声音渐渐高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一种近乎偏执的激昂。

　　“朕不要这样的轮回！朕的大明，绝不能重蹈覆辙！朕要的，不是一个终将朽坏、在时间长河中化为尘埃的世俗王朝！”

　　林晓屏住呼吸，隐约捕捉到了皇帝话语中那惊世骇俗的野心边缘。

　　“朕要的，是一个‘永恒’！”朱元璋猛地一挥手，指向西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仿佛要将它攫住，“一个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永恒仙朝’！”

　　永恒仙朝！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晓耳畔，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朱元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要看到他灵魂深处：“你以为，朕这些年深居简出，仅仅是在批阅奏章、权衡权术？你以为，‘皇游深馆’中那些关于气运、阵法、上古秘闻的收藏，只是朕的闲暇消遣？你以为，朕耗费心力，以自身龙气凝聚那‘创业推演’与‘治国棋局’，仅仅是为了考验你这样一个后辈？”

　　他一连串的反问，语气越来越激烈。

　　“不！朕在探寻！在尝试！在布局！”朱元璋的声音在空旷的观星台上回荡，“探寻超越凡俗王朝寿限的‘大道’！尝试将虚无缥缈的‘龙气’，与更为根本的天地法则、长生久视之‘仙道’相结合！布局一个万世不易、甚至能不断升华跃迁的‘仙朝根基’！”

　　林晓只觉口干舌燥，脑海中念头飞转。皇帝的野心，竟然宏大、疯狂到了如此地步！他要的不是一家一姓的百年基业，而是追求一种近乎神话的、王朝层面的“永生”！这与历史上任何追求个人长生的帝王，境界完全不同！

　　“陛下……此事，亘古未有……”林晓艰难地开口。

　　“正是亘古未有，朕才要做这开天辟地第一人！”朱元璋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火焰，“自朕登基以来，便密令钦天监、搜罗天下奇人异士，研究星象、地脉、气运流转之秘。朕发现，王朝龙气，并非无根之木。它与山川地脉相连，与亿兆民心的聚合意志相关，更与冥冥中某些更高层次的‘法则’或‘能量’存在共鸣。若能找到方法，不仅汇聚、稳固这龙气，更能引导它不断纯化、升华，甚至……反哺滋养这龙气所系的江山与万民，形成一个正向的、永不枯竭的循环！那么，大明将不再仅仅是一个人间王朝，而将成为一个扎根于神州大地、以龙气为脉络、以万民意志为魂魄的‘活着的’、‘成长的’不朽存在！”

　　他描述的景象，简直如同神话。林晓却从中听出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结合逆命盟掠夺“命格之气”、破坏“灵脉节点”的行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两者看似对立，实则可能在“技术”或“理念”的底层，有着某种可怕的相通之处——都在试图以某种方式，操控、利用那超越寻常武学与政术的、更本质的“气运”或“能量”！

　　难道……

　　“陛下，逆命盟所为……”林晓试探着问道。

　　朱元璋眼中的狂热略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锐利与深深的忌惮：“这正是朕要与你深谈的关键。逆命盟，或者说，支持、操控逆命盟的某些古老阴影，他们所求，与朕恰恰相反！他们是‘掠夺者’、‘破坏者’、‘窃贼’！”

　　他走到一根刻着星辰图案的玉柱旁，手指抚过那些古老的刻痕。

　　“朕要构建的是‘生生不息’的仙朝龙气循环，是创造，是升华。而他们，只想不择手段地攫取现成的气运精华，无论是个人命格，还是地脉灵秀，乃至……动摇王朝龙气的根基，以供他们某些不可告人的、或许是更加自私、更加黑暗的目的所用！他们是朕这‘永恒仙朝’蓝图最大的敌人与破坏者！姑苏之事，绝非孤立。那只是他们伸出的一只触手，一次试探。若姑苏灵脉被他们成功侵蚀、掠夺，尝到甜头，他们的触手便会伸向其他地方，最终目标，必是朕这汇聚天下气运于一身的金陵，是朕这‘龙气’总枢！”

　　原来如此！林晓心中豁然开朗。难怪皇帝对姑苏之事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对自己这个江湖后辈部分坦白那惊世骇俗的计划。因为逆命盟的行动，直接威胁到了他那个更加宏大、也更加疯狂的“永恒仙朝”梦想的根基！

　　“所以，铲除逆命盟，对你而言，是为姑苏亲友、为一方平安。”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晓身上，恢复了那种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威严，“对朕而言，则是扞卫朕这‘仙朝蓝图’的第一道防线，是清除未来更大威胁的必要前哨战！你我目标，在此刻，是一致的。”

　　林晓默然。皇帝将如此惊天秘密部分剖白，既是拉拢，也是将他彻底绑上战车的绳索。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就再无退路，必须成为皇帝手中那把斩向“掠夺者”的利剑，直至皇帝达成目的，或者……秘密泄露，万劫不复。

　　“陛下宏图，草民闻之，心神震撼。”林晓斟酌着词句，“然此道艰险，亘古未有，逆命盟及其背后势力，亦非常类。草民唯恐力有不逮，辜负陛下重托。”

　　“朕知此道艰险，犹如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朱元璋走回露台中央，夕阳已完全沉没，天边只余一抹暗红，星光开始在天穹上隐约浮现。“故朕需要志同道合、有能力、更有胆魄之人。你年轻，有锐气，有悟性，更难得的是，你已亲身卷入这气运之争的漩涡，且表现出了超越常人的洞察与担当。朕看好你。”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一种近乎推心置腹的深沉：“林晓，朕今日与你所言，出朕之口，入你之耳。此乃绝密，关系大明国运，乃至……更高层次的存续之争。你助朕扫清逆命盟此患，稳固姑苏，便是为这‘永恒仙朝’立下第一功。他日功成，你与你的家族、亲友，皆可享这‘仙朝’气运滋养，超脱凡俗寿限，与国同休，岂不胜过在江湖中搏杀浮沉？”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也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承诺。与国同休，超脱凡俗……这几乎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终点，如今却被皇帝以“仙朝气运”的形式许诺出来。

　　但林晓心中却异常清醒。这蓝图太过宏大，也太过虚幻。皇帝描绘的前景固然诱人，但其间的风险与变数，更是无法估量。逆命盟只是第一道坎，皇帝那“永恒仙朝”计划本身，恐怕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风险与代价。

　　然而，此刻的他，有选择吗？姑苏危局亟待破解，黛玉、武松、昏迷的王熙凤、所有被威胁的“金钗”都在等他回去。皇帝的暗中支持是目前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外力。而知道了皇帝这惊世骇俗的秘密，他也已无法轻易脱身。

　　“草民……愿为陛下前驱，扫除姑苏妖氛，扞卫龙气根基！”林晓单膝跪地，郑重说道。他没有直接回应那“与国同休”的许诺，而是将承诺限定在眼前的具体任务上。这既表达了效力的态度，又为自己留下了一丝余地。

　　朱元璋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完全被那宏伟蓝图吸引，他要的，正是林晓这把此刻锋利、且能砍在正确位置的“剑”。

　　“很好。”朱元璋微微颔首，“记住你今日之言。三日后，带上朕给你的东西，速回姑苏。放手去做，朕在金陵，等你的捷报。若遇不可抗力，或发现超出姑苏范畴的重大线索，可通过特殊渠道直接密报于朕。”

　　“草民遵旨！”

　　“退下吧。”朱元璋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仰首望向渐渐布满星辰的夜空，仿佛在与他想象中的“永恒仙朝”蓝图，以及潜藏在星辰之后的、那些未知的敌人与奥秘，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林晓起身，再次向那孤高而莫测的背影深深一礼，然后转身，一步步走下观星台。

　　夜幕彻底降临，星光与初升的月光交相辉映。林晓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只觉得秋风冰凉刺骨。

　　皇帝的“永恒仙朝”蓝图，如同一幅铺展在无尽黑暗中的、用野心与梦想绘就的璀璨星图，美丽、宏大、令人神往，却也充满了未知的恐怖与深渊。而他，已经被命运之手，推向了这幅星图边缘，一个名为“姑苏”的、正在被黑暗侵蚀的角落。

　　他握紧了拳头。无论前方是仙朝幻梦，还是无底深渊，眼下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手段，斩断伸向姑苏的毒手，守护住自己在乎的一切。

　　然后，再去面对那更加宏大、也更加莫测的未来。

　　星光下，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坚定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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