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捷报传京

　　腊月的长安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朱雀大街铺成一条素练，给龙首原上的宫阙楼阁披上银装。在这年关将至的时节，帝国的心脏本该沉浸在一种慵懒而富足的氛围中——达官贵人们在暖阁中筹划着除夕宴饮，市井小民在积雪的巷弄间忙碌着备置年货，连平康坊的丝竹声都似乎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然而，一道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破开雪幕的利箭，携着饮马河畔的血腥气，狠狠扎进了这座千年古都的宁静。

　　**一、兵部惊雷**

　　第一个接触到这份军报的，是兵部职方司主事周明德。那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此刻正裹着厚厚的棉袍，在值房里核对各地送来的军饷账目。当驿卒满身冰雪、几乎冻僵地被扶进来，将那个封着火漆、插着三根雉羽的加急信筒递到他手中时，周明德还以为是北境又来了求援的文书——毕竟，自从狼牙谷惨败的消息传来后，兵部上下对北境的任何消息都已不抱乐观。

　　他熟练地验看印信，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开火漆。当他的目光扫过信笺上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时，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一颤，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

　　“……腊月初七，饮马河南岸……我军与草原联军主力激战竟日……世子萧北辰亲率将士奋勇反击，于万军之中阵斩敌酋‘黑狼部’巴特尔……歼敌逾万，俘获三千余……缴获粮草军械无算……敌溃退百里，我军已控制饮马河北岸……”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反复看了三遍，甚至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因连日劳累而产生了幻觉。北境……不是已经溃不成军了吗？那个据说在京城只知吃喝玩乐的镇北王世子……阵斩了以勇猛凶残着称的巴特尔？这怎么可能？！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消息背后蕴含的巨大冲击力。他猛地站起身，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甚至顾不上整理被带倒的椅子和散落一地的文书，像失了魂一般冲出值房，沿着结冰的廊道，向着尚书衙署狂奔而去。

　　“疯了！周主事疯了！”沿途的胥吏们看着他跌跌撞撞、面色惨白的模样，纷纷避让，窃窃私语。

　　**二、暗流初涌**

　　兵部尚书张廷玉，一位年过半百、以沉稳着称的老臣，正在暖阁中与两位侍郎商议年节犒赏边军事宜。当周明德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将那份军报颤抖着呈上时，张廷玉的眉头深深皱起，呵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然而，当他展开军报，目光扫过那寥寥数行却石破天惊的文字时，捏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消息……核实过了？”张廷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看向送军报来的驿丞。

　　“回……回大人，印信、格式、暗记皆无误，是北境行军总管府的正式行文。”驿丞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张廷玉缓缓坐回椅中，久久不语。两位侍郎凑上前看过军报后，也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立刻抄录副本，一份送宫中，一份送政事堂。原件存档，严密封锁消息……不，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张廷玉疲惫地挥了挥手。他知道，这样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瞒住。兵部衙门就像个筛子，此刻恐怕已有无数双耳朵竖了起来。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北境大捷”、“萧北辰阵斩巴特尔”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先是在六部九卿的衙门之间疯狂传递，继而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冲破了皇城的界限，向着各个王府、公侯府邸、乃至市井街巷蔓延开去。

　　**三、朝堂震荡**

　　翌日清晨，大雪初霁。承天门外等待早朝的官员们，不再像往日那样或闭目养神，或低声寒暄，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压抑着声音，激烈地讨论着那个震撼性的消息。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难以置信！饮马河竟然守住了！还斩了巴特尔！”

　　“萧北辰……此子藏得够深啊！在长安时一副纨绔模样，回了北境竟如此生猛！”

　　“会不会是……虚报战功？北境局势糜烂至此，突然来这么一场大捷，未免太过蹊跷。”

　　“印信无误，又是八百里加急，虚报的可能性不大。只是……这功劳也太大了些。”

　　“你们说，陛下会如何封赏？萧家这次，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起死回生了……”

　　当景阳钟声响起，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百官按品级鱼贯而入，踏上依旧覆盖着积雪的汉白玉御道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笼罩了整个太极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蟠龙柱巍然耸立，永昌帝李钧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过玉旒的缝隙，平静地扫视着丹陛之下匍匐在地的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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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行公事的禀奏显得索然无味，所有人的心思都聚焦在那份尚未被正式提及的北境军报上。终于，在户部关于漕运的禀报结束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兵部尚书张廷玉手持玉笏，缓步出列，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声调，朗声禀报了饮马河大捷的详细战果。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随着他的叙述，大殿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微妙起来。有人面露喜色，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眼神闪烁，更多的人则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张廷玉奏毕，退回班列。大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端坐于龙椅上的永昌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平淡得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阵斩巴特尔，歼敌逾万，俘获数千，缴获无算……将战线反推至饮马河北岸。萧爱卿，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没有辜负萧老王爷和景琰的英名。”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站在皇子首位、脸色已然有些僵硬的太子李琝，以及文官队列前列、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宰相林文渊。

　　“此乃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之功！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立刻有官员出列，高声颂扬。

　　“陛下，”又一位大臣出列，语气带着激动，“萧北辰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扬我国威于北境，此等不世之功，当重重褒奖，以激励天下将士！”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颂扬和请功的声音一时间占据了上风。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陛下，臣以为，北境大捷固然可喜，然赏罚需有度。萧世子年轻资浅，骤立大功，若封赏过重，恐非其福，亦非朝廷之福。且狼牙谷之败，缘由未明，北境局势依旧错综复杂，还需谨慎行事。”

　　众人看去，发言的是御史台的一位大夫，素以“持重”闻名，但其立场，明眼人都知道更偏向东宫。

　　这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顿时引发了更多的议论。

　　“王御史此言差矣！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因噎废食？”

　　“萧世子之功，足以封侯！岂能因年少而轻慢？”

　　“北境乃国之屏障，如今正需强有力之人坐镇，萧世子正当其任！”

　　眼看争论将起，永昌帝轻轻抬了抬手，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卿之意，朕已知晓。”永昌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北境将士，力挽狂澜，浴血奋战，有功于社稷，自当褒奖。传旨：所有参战将士，着兵部、户部从优议功行赏，阵亡者，抚恤加倍，务必落到实处，不得有误。”

　　他略一沉吟，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缓缓道：“萧北辰，临危受命，斩将破敌，扬我国威，忠勇可嘉。擢升为北境行军大都督，总揽北境一切军政要务，赐金牌一面，许……便宜行事之权。”

　　“北境行军大都督！便宜行事！”

　　这道旨意，如同第二道惊雷，在已然不平静的太极殿内轰然炸响！这意味着，萧北辰不仅名义上成为了北境的最高指挥官，更获得了近乎独立的军事和行政权力，其权柄之重，在本朝前所未有！这已不仅仅是褒奖，更是一种近乎放任的信任，或者说……是一种将整个北境防线，彻底交托出去的姿态！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他下意识地想要出列反驳，陈述此举可能带来的藩镇之祸，却被身旁的心腹太监悄悄拉住了衣袖。此刻站出来反对，无异于公然与皇帝和刚刚取得大捷、声望如日中天的功臣对立，绝非明智之举。

　　宰相林文渊依旧垂首不语，仿佛泥塑木雕，只是那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微微闪动，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真实想法。

　　**四、余波荡漾**

　　圣旨传出，朝野再次哗然。

　　**东宫，丽正殿内。** 太子李琝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猛地将案几上的茶具、砚台扫落在地，名贵的瓷器与墨锭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刺耳地回荡。

　　“废物！巴特尔这个蠢货！还有潘成！他到底在干什么！连个萧北辰都对付不了！”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暴起，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萧北辰的崛起，以及父皇给予的“便宜行事”之权，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这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将领的胜利，更是对他储君地位的巨大挑战。

　　“殿下息怒。”一名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劝道，“萧北辰此子，确实出乎意料。不过……他如今风头正盛，陛下又给予了重权，暂时不宜与之正面冲突。况且……狼牙谷之事，终究是个隐患，我们手中并非没有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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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患？筹码？”太子猛地转身，眼神凶狠，“本宫看他是心腹大患！北境行军大都督？便宜行事？父皇这是想干什么？养虎为患吗？！还有韩承志！他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传来？难道他也……” 一种事情正在脱离掌控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太子的心脏。

　　**三皇子府，书房。** 与东宫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三皇子李琮在听闻完整消息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随手将一枚暖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这个表弟，还真是……总能给人惊喜啊。”他语气轻松，对侍立在旁的谋士说道，“阵斩巴特尔，稳住北境防线……这份功劳，可是实打实的，谁也抹杀不了。太子哥哥现在，怕是坐立难安，如芒在背了吧？”

　　谋士躬身道：“殿下，萧北辰崛起，固然对太子不利，但其手握北境重兵，又得陛下如此信重，恐非池中之物，将来未必不会成为殿下之患。此子隐忍多年，一飞冲天，其志恐不小。”

　　李琮笑了笑，眼神深邃如潭：“隐患自然是有。但眼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至少，他帮我们狠狠打击了太子的气焰，也让我们看清了……北境那块地方，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太子伸过去的手，这次怕是要被狠狠剁一刀了。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暂时不要与萧北辰发生任何冲突，必要时……甚至可以给予一些暗中的便利，比如，帮他‘提醒’一下朝中某些人，关于狼牙谷的一些‘细节’。”

　　**市井之间，** 关于萧北辰的传说更是被渲染得神乎其神。酒肆茶楼里，说书人拍惊堂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北辰星君下凡尘，单枪匹马破万军”的故事；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口称赞，将萧北辰视为保住北境、让他们能过个安稳年的英雄；甚至连深闺中的女子，也开始悄悄打听这位年少英雄的模样。镇北王府昔日的荣光，似乎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萧北辰的名字，如同旋风般席卷了整个长安，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在这看似一片欢腾与赞誉的背后，那些居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潜藏在冰面下的汹涌暗流。

　　萧北辰的崛起太快，太猛，如同一柄锋利的战刀，悍然劈开了朝堂各方势力维持已久的微妙平衡。他手握重兵，雄踞北境，又深得皇帝（至少表面上是）信重，其立场、其野心、其未来可能带来的变数，成为了所有人暗中揣测、忌惮乃至谋划的焦点。

　　捷报传京，带来的不仅仅是震动与哗然，更像是一块投入看似平静的权力池塘的巨石。那激起的滔天浪涌，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冲刷、改变着帝国固有的格局。一场席卷朝堂、波及整个天下的更大风暴，已然在这表面的喧嚣与震动之下，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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