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神窑既出，鬼神皆惊

　　两天。

　　不眠不休的两个昼夜。

　　成都东郊的这片旷野，彻底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上百支巨大的火把，将工地照如白昼。

　　一千名从蜀道营精挑细选出来的壮汉，在总工刘大壮的嘶吼声中，像一群被打了鸡血的蚂蚁，疯狂地搬运着砖石与铁料。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

　　更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造物。

　　一座高达三丈，形如卧龙的巨大怪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它没有传统土窑的圆润，通体由耐火砖砌成，线条笔直，棱角分明。

　　一个巨大的倾斜圆筒构成了它的主体，下方是复杂的砖石基座，顶端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烟囱。

　　刘大壮的双眼布满血丝，嗓子早已嘶哑，但他整个人却亢奋到了极点。他手中不再是凭感觉估量的老经验，而是一把由世子殿下亲手打造的角尺和一卷刻着度的麻绳。

　　“第三十七层，第七块砖！角度不对！偏了半分！给老子撬了重来！”

　　“传动口的铁轴，用那根三号样杆去量！说了多少遍，分毫不差！谁敢马虎，就给老子滚去采石场！”

　　他骂得凶狠，但手下的匠人和民夫却没有半分怨言。因为那位世子殿下，此刻就在不远处，身上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工装，脸上沾着泥灰，正拿着一支炭笔，对着另一群铁匠打造的某个齿轮零件，反复比划讲解。

　　“这个齿轮的每一个齿，大小、间距，都必须一模一样。我给你们的这个卡尺，就是标准。只要它能严丝合缝地卡进去，就是合格。做不到的，回炉重造！”

　　标准化。

　　这个词，两天之内，已经成了整个工地上，所有人叩问灵魂的魔咒。

　　在临时指挥所的木棚外，周若薇身着一身利落的浅色劲装，正指挥着仆役将一桶桶加了盐的热水分发下去。她的声音不大，却总能在最混乱的地方，建立起最有效的秩序。

　　“王大婶，你家的娃儿发热，殿下准了你的假，这是三天的口粮和一钱银子，快回去照看吧。”

　　“李二牛，你的手磨破了，去那边找医帐的女医官包扎一下，莫要逞强。”

　　她就像一汪清泉，无声无息地流淌在工地的每一个角落，抚平了所有的躁动与不安。

　　她看着远处那个与工匠们混在一起的少年身影，那张俊朗的脸上满是专注，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

　　这就是我的丈夫。

　　一个要用双手，创造一个新世界的男人。

　　周若薇的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骄傲的笑意。

　　第三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那座巨大的新窑，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露出了它狰狞而雄伟的全貌。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头来自洪荒时代的钢铁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脚下渺小的人群。

　　刘大壮抚摸着窑身温热的砖石，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做到了，他们真的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把图纸上的神迹，搬到了现实之中。

　　“殿下……成了！”他转身，对着朱至澍，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朱至澍点了点头，他身后，张三等一众蜀道营的将官，以及闻讯赶来的布政使陈继业等人，皆是满脸震撼。

　　陈继业看着那座完全颠覆他认知，甚至有些妖异的建筑，只觉得喉咙发干。这几日，他夜不能寐。亲王执铲，万民归心，这一幕给他的冲击还未散去，这位世子殿下又弄出了这么个怪物。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能干成什么？

　　陈继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透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了。

　　“吉时已到，可以点火了。”朱至澍的声音平静。

　　没有繁琐的祭祀，没有冗长的祝祷。

　　他接过小安子递来的一支火把，却径直走到了刘大壮面前。

　　“刘总工，”朱至澍将火把递了过去，“这是你们的心血结晶，这第一把火，该由你来点。”

　　刘大壮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火把，又看了看朱至澍那双真诚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士为知己者死！古人诚不我欺！

　　他不再推辞，颤抖着接过火把，在所有工匠炙热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到新窑的火口前。

　　“吼！”

　　他将火把，奋力掷入其中！

　　轰——！

　　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被唤醒，窑内瞬间腾起一股灼热的气浪，紧接着，烟囱顶端喷出滚滚浓烟，炉膛内传来沉闷而有力的轰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窑身越来越烫，那轰鸣声也越来越稳定。按照朱至澍的指令，工人们开始通过顶部的加料口，源源不断地将磨好的生料粉末送入其中。

　　“殿下，真的……能日夜不休？”一名窑头小声地问刘大壮。

　　“闭嘴！殿下说能，就一定能！”刘大壮呵斥道，但他的手心，也全是汗。

　　终于，在第三个时辰，当窑体在中段的位置呈现出一种白炽的光亮时，朱至澍下令：“开出料口！”

　　一名胆大的工匠，按照预演过无数次的步骤，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那个名为螺旋出料器的古怪铁把手。

　　嘎吱……嘎吱……

　　伴随着金属摩擦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粒粒暗红色、烧结成块的熟料，从出料口缓缓流出，落入下方的铁斗之中。

　　流出来了！

　　真的流出来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但这只是开始。

　　那熟料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从涓涓细流，变成了稳定的洪流。冷却、研磨、加料……第一批新法水泥，很快被送到了朱至澍面前。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对身旁的周若薇道：“若薇，记下来。色泽灰青，质地均匀，上品。”

　　他又伸手捻了捻，感受着那细腻的粉末：“研磨度，合格。”

　　最后，一名匠人端来一盆水，按比例调和。所有人都看到，那水泥浆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开始凝固，其速度与硬度，远超从前！

　　成了！

　　刘大壮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身后的所有工匠，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对着朱至澍，对着那座神窑，拼命地磕头。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计量的记室，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因为过度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殿……殿下！刘总工！产……产能出来了！”

　　他高高举起账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出料八十石！！”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时辰八十石？

　　那一日夜十二个时辰，岂不是……近千石？！

　　是过去一座土窑五日产量的三倍！是一日产量的……十五倍！！！

　　“我的天爷啊……”陈继业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这不是造水泥。

　　这是点石成金！

　　“吼！！！”

　　短暂的死寂之后，围观的数万民夫，爆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天地的狂吼！

　　他们疯了！他们彻底疯了！

　　“殿下千岁！”

　　“神窑！这是神窑啊！”

　　张三站在人群中，看着那源源不断运出的水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燃烧。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麾下那几千名早已按捺不住的汉子，振臂一呼：

　　“兄弟们！还等什么！水泥管够了！让殿下看看，咱们蜀道营的汉子，是不是孬种！”

　　“干！！”

　　整个工地，彻底沸腾。

　　一车车高品质的水泥，被疯狂地运往前线。

　　那条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驰道，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着远方延伸。

　　昨日还是一片泥泞的路基，今日便已是坚实的灰色坦途。

　　一日，十里！

　　两日，二十里！

　　这已经不是修路，这是在蜀中的大地上，用人力与奇迹，画下一道震撼人心的笔触！

　　高坡之上，朱至澍与周若薇并肩而立，看着那条灰色的巨龙在夕阳下不断向前。

　　“殿下，我们做到了。”周若薇的美眸中，映着万千光彩。

　　“不，”朱至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这才只是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工地，望向了更远方的攀枝花，望向了那片沉睡了千年的巨大宝藏。

　　路通了，接下来，便是让钢铁的洪流，在这片土地上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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