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藏柜里的低语

　　后巷的雾气冰冷而粘稠，像某种活物般缠绕在林凡的脚踝，试图渗透进他的骨髓。手中青铜油灯的幽绿光芒奋力驱散着身前几米的灰蒙，勾勒出脚下湿滑石板路和两侧无限延伸的、阴影凝聚的高墙轮廓。

　　无数道来自雾气深处的“视线”黏在他的背上，冰冷、贪婪，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欲。林凡紧紧攥着扫码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稳稳定提着那盏仿佛能吸收周围温度的油灯。胸口口袋里的静心香持续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像一层薄薄的精神铠甲，勉强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阴寒和负面情绪的侵蚀。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灵踪盘”，屏幕上那个代表未付款商品的光点，就在前方不远，几乎与代表他自己的中心点重合了。

　　到了。

　　林凡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腐臭的空气，警惕地环顾四周。

　　油灯光晕的边缘，隐约照出了一个倚靠在阴影高墙下的、巨大而陈旧的长方体轮廓。那是一个老式的、漆皮斑驳脱落的卧式冷藏柜，锈迹如同丑陋的伤疤爬满了它的外壳。柜门紧闭着，但边缘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比周围雾气更寒冷的白气。

　　灵踪盘上的光点，稳稳地指向这个冷藏柜。

　　那偷了“鬼骨饼干”的“小东西”，就在这里面？

　　林凡的心提了起来。他缓缓靠近，脚下的苔藓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嗤声。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从冷藏柜散发出的刺骨寒意，以及一种……类似于肉类轻微腐败后，又被强行冻结的怪异气味。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冷藏柜的压缩机似乎早已停止工作，没有任何运行的嗡鸣。但在这一片死寂中，林凡却隐约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是机械声，也不是动物的叫声。

　　更像是……很多个稚嫩的、含混不清的嗓音，挤在一起，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重复着一些破碎的音节。

　　“冷……”

　　“好饿……”

　　“饼干……香……”

　　“进来……一起……”

　　“妈妈……找不到……”

　　这些低语声仿佛直接钻进他的脑髓，带着一种能冻结思维的寒意和无尽的委屈。林凡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这冷藏柜里装的，绝对不是普通的食物！

　　他想起夜经理的话——代表“7-夜”，规则是护身符。

　　他定了定神，举起扫码枪，用枪身不太用力地敲了敲冷藏柜冰冷的外壳。

　　“叩、叩、叩。”

　　敲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异常清晰。

　　柜内的低语声瞬间停止了。

　　一片死寂。连雾气都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那扇看起来沉重锈死的柜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自行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更浓烈的寒气和那股怪异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林凡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油灯举高，幽绿的光芒试图探入那敞开的缝隙之中。

　　他看到了。

　　冷藏柜内部，没有照明，只有他手中油灯投进去的、摇曳不定的绿光。柜壁上结满了厚厚的、污浊的白霜。而在柜底，蜷缩着、堆积着……数十个小小的、苍白的身影。

　　它们看起来像是三四岁孩童的体型，但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白色，半透明状，能看到皮下的血管是暗紫色的。它们没有头发，眼睛大而漆黑，没有眼白，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墨汁。此刻，这几十双墨黑的眼睛，正齐刷刷地、无声地透过门缝，盯着林凡。

　　它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寒冷和饥饿。其中一个离门口最近的小东西，怀里正紧紧抱着一包印着“鬼骨饼干（嘎嘣脆）”字样的包装袋，已经撕开了一个小口。

　　林凡认出来了，这是一种被称为“冻死鬼”或者“童怨”的低级灵体，通常由夭折后无人祭祀、充满饥饿和寒冷执念的幼童魂魄所化。

　　它们本身攻击性不强，但数量众多，且执念纯粹，很难驱散。

　　抱着饼干的那个“童怨”看到林凡，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下意识地把饼干往怀里藏了藏，发出了一声更清晰的低语：“……我的……饼干……”

　　林凡压下心中的不适，他知道不能退缩。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且带有权威性，模仿着夜经理的语气：

　　“根据‘7-夜’便利店规则第二条：钱货两清，不收赊欠。你未支付相应款项，私自取走商品，已违反规则。现在，请立即支付欠款：2冥钞。或者，归还商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和冰冷的柜壁间回荡。

　　几十个“童怨”依旧无声地看着他，墨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抱着饼干的那个，把饼干抱得更紧了，倔强地重复：“……饿……我的……”

　　沟通无效。

　　林凡皱了皱眉。他想起夜经理说过，扫码枪也是武器。

　　他抬起扫码枪，没有对准那个“童怨”，而是对准了它怀里的“鬼骨饼干”包装袋上的条形码。

　　“嘀——”

　　清脆的扫描音响起。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那包饼干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通过的“滋滋”声。抱着它的“童怨”像是被烫到一样，发出一声尖锐却无声的嘶鸣（林凡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精神层面的波动），猛地松开了手！

　　饼干袋掉落在积雪的柜底。

　　扫码枪顶端射出的红色光线，并未立刻消失，而是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红色细蛇，缠绕在饼干袋上，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将其标记为“未付款商品”。

　　那个“童怨”畏惧地看着发光的饼干袋，又看看林凡手中那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扫码枪，墨黑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清晰的恐惧。它瑟缩着，向柜子深处挤去，其他的“童怨”也跟着一阵骚动，低语声再次响起，充满了不安。

　　“支付欠款，或者，我将依据规则，强制回收商品，并对你进行标记。”林凡硬着头皮，继续施加压力。他不知道“标记”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很有威慑力。

　　也许是扫码枪的威慑起了作用，也许是“7-夜”的规则确实对它们有强大的约束力。那个最初抱着饼干的“童怨”，犹豫了许久，才颤巍巍地、从自己青白色半透明的身体里，艰难地“挤”出了两片薄薄的、几乎透明的、边缘不规则的东西。

　　那东西轻飘飘地飞向林凡，落在他的脚边。

　　是两片……凝结的、蕴含着微弱寒气的……冰片。

　　灵踪盘适时地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的警告弹窗消失，欠款状态变为【已结清】。

　　这两片冰，就是2冥钞？林凡有些愕然，但他选择相信灵踪盘的判断。

　　他弯腰捡起那两片冰凉的“冥钞”，触手的感觉和之前水鬼给的草纸冥钞完全不同，但同样蕴含着一种阴性能量。

　　交易完成。

　　林凡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那个掏出“冥钞”的“童怨”却突然向前爬了一小步，墨黑的眼睛望着林凡，伸出青白色的小手指，指向冷藏柜的更深处，用一种更加模糊不清的、带着急切和哀求的语调，断断续续地低语：

　　“哥……哥……”

　　“里面……冷……”

　　“姐姐……出不来……”

　　“帮……帮……”

　　林凡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油灯的绿光无法照亮柜子最深处的黑暗。但他能感觉到，在那片浓郁的黑暗和寒气之中，似乎蛰伏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存在。

　　一股远比这些“童怨”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怨念，如同潜流般，从柜子深处隐隐散发出来。

　　林凡心中一寒。

　　这冷藏柜里，还有别的东西！

　　他不敢久留，立刻后退，同时说道：“交易完成，此事了结。”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些“童怨”和柜子深处的低语，迅速转身，提着油灯，沿着来路，几乎是跑着冲回了那扇厚重的后门。

　　“砰！”

　　他重重地关上门，将门外的雾气、寒冷以及那诡异的冷藏柜，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大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后背。

　　追讨完成了。

　　但他知道，那条后巷，以及巷子里那些隐藏在浓雾和阴影中的“存在”，远比他刚才看到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而那个冷藏柜深处的“姐姐”……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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