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情蛊反噬

　　幻蛊母巢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林中空地。

　　但这里的“空地”并非自然形成——所有的树木呈环形倒伏，枝干断裂处没有年轮，只有密密麻麻的、虫蛀般的孔洞。空地的中央，生长着一棵畸形的树。

　　那棵树只有两人高，通体漆黑，树皮皲裂如鳞片。没有叶子，所有的枝桠都扭曲向上，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挣扎的手臂。而在树干的正中央，嵌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茧。

　　茧是淡粉色的，表面有血管般的纹路在缓缓脉动。透过茧壁，能看到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形的影子，却看不清面目。从茧中延伸出成千上万条细如发丝的“线”——正是林凡用灵觉感知到的那些，它们辐射向整片密林，构成了幻蛊网络的核心。

　　此刻，空地上已经站着五个人。

　　除了林凡，还有阿吉娜、岩刚、以及两个陌生的参赛者——一个穿着黑衣的瘦高青年，另一个是脸上涂着油彩的少女。

　　五人呈扇形围在巨茧十步之外，谁都没有贸然上前。

　　“这就是‘千面蛊’的母巢？”黑衣青年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贪婪，“只要毁了它，整片林子的幻象都会消失，通往祭坛崖的路就清晰了。”

　　“毁了？”油彩少女冷笑，“龙三，你脑子被虫子啃了？这可是千面蛊！蛊谱排名前二十的奇蛊！毁了多可惜，要是能收服……”

　　“收服？”岩刚憨厚的声音响起，“阿茶姐，这可是历代长老共同种下的守护蛊，就凭我们几个？”

　　所有人都沉默了。

　　确实，千面蛊作为蛊王之争第一试的“守关者”，实力深不可测。历届能通过第一试的人，大多是绕开母巢，硬扛着幻象抵达终点。真正敢来挑战母巢的，要么是绝世天才，要么是疯子。

　　林凡的目光却落在阿吉娜身上。

　　从刚才开始，阿吉娜就异常沉默。她站在最右侧，背对着众人，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林凡注意到，她的掌心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正在渗出暗红色的血珠——那血珠没有滴落，而是在她掌心滚动，渐渐凝聚成一只米粒大小的、血色的蜘蛛。

　　她在做什么？

　　“各位。”黑衣青年龙三忽然开口，“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离第一试结束还有一个半时辰，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瞪眼吧？”

　　油彩少女阿茶挑眉：“你想说什么？”

　　“合作。”龙三环视众人，“千面蛊虽强，但它的力量分散在整个密林的幻象网络中。只要我们联手攻击母巢，它有七成可能会收回所有幻丝进行防御。到时候，整片林子的幻象都会暂时消失，我们不仅能轻松通过第一试，说不定还能……”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趁千面蛊全力防御时，尝试收服。

　　岩刚挠挠头：“听起来好像可行。但谁打头阵？千面蛊的反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阿吉娜转过身。她掌心的血蜘蛛已经消失，但林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气息比刚才虚弱了一分，眼神却异常明亮。

　　“我有办法暂时困住千面蛊三息时间。”阿吉娜平静地说，“这三息内，你们全力攻击茧体。但我要茧里的一样东西作为报酬。”

　　“什么东西？”阿茶警惕地问。

　　“千面蛊的‘心核’。”阿吉娜顿了顿，“放心，只要心核，母巢不会死，只是会沉睡三年。对下一届蛊王之争不会有太大影响。”

　　龙三和阿茶对视一眼，似乎在权衡。

　　岩刚看向林凡：“林哥，你觉得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林凡身上。这个外来者虽然沉默寡言，但刚才一路上的表现——尤其是能识破幻象、找到母巢——已经证明他不是简单角色。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在阿吉娜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个脉动的巨茧。灵觉告诉他，茧里的东西很危险，但更危险的是……阿吉娜此刻的状态。

　　她的眼神深处，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可以。”林凡最终点头，“但我要先知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阿吉娜笑了。她从腰间取下一个最小的竹筒——只有小指粗细，通体漆黑，筒口用蜜蜡封着。

　　“这是‘噬心蛊’。”她轻声说，“我养了十年，用我自己的心血喂养。它能短时间内吞噬任何蛊虫的精核，但对千面蛊这种级别的存在，只能持续三息，然后就会反噬宿主。”

　　龙三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噬心蛊的反噬，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毙命！”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在三息内解决问题。”阿吉娜的语气依然平静，“如果成功，我取心核疗伤。如果失败……反正也是死，不如赌一把。”

　　阿茶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问：“你要千面蛊的心核，真的只是为了疗伤？”

　　阿吉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但就在这时，巨茧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茧壁上的脉动速度加快了数倍，那些延伸向四面八方的幻丝开始一根根收回，缩回茧中。随着幻丝收回，整片林子的雾气开始翻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它察觉到了！”岩刚低吼，“要提前动手吗？”

　　“按计划！”阿吉娜咬牙，一把撕开竹筒的蜜蜡封口。

　　一道红光从筒中射出，快得看不清形状，直扑巨茧。在接触到茧壁的瞬间，红光显形——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通体血红，八只眼睛闪烁着妖异的光。

　　噬心蛊。

　　血蜘蛛没有攻击茧壁，而是顺着茧壁快速爬行，最后停在茧体正上方，口器刺入，开始注入某种透明的毒液。

　　茧的颤动停止了。

　　不是平静，而是僵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茧壁的脉动消失，所有的幻丝全部缩回，整片密林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就是现在！”阿吉娜厉喝，嘴角已经溢出一缕鲜血。

　　不用她提醒，其他四人已经动了。

　　龙三从袖中甩出三道乌光——那是三只铁甲蜈蚣，在空中展开成三尺长的凶器，狠狠撞向茧体。

　　阿茶双手结印，口中发出尖锐的哨声。她脸上的油彩开始流动，化作无数细小的飞虫从皮肤上飞起，汇聚成一柄黑色的长矛，直刺茧心。

　　岩刚肩头的七星毒蟾跳到地上，身体膨胀到脸盆大小，七个疙瘩同时裂开，喷出七道颜色各异的毒液，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毒网，罩向巨茧。

　　林凡的选择不同。

　　他没有攻击，而是迅速从背包中抽出一沓符纸，咬破指尖，以血画符。十二张符纸在他面前排成一个圆环，每一张都闪烁着不同的光芒。

　　“十二元辰，护我真灵。镇！”

　　符阵升起，不是攻击巨茧，而是笼罩了整个空地——他在布置一个防御结界！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攻击已出，无法收回。

　　“轰——！！！”

　　铁甲蜈蚣、飞虫长矛、毒液网络，同时命中巨茧。

　　茧壁应声破裂。

　　不是被击碎，而是从内部炸开。粉色的茧壳化作漫天光点，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人。

　　或者说，曾经是女人。

　　她悬浮在半空中，全身赤裸，皮肤是半透明的青色，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和脏器。她没有头发，头皮上长满了细小的、不断开合的眼珠。最诡异的是她的脸——那是一张空白的面皮，没有任何五官，却能在皮肤下看到无数张人脸在挣扎、嘶吼、哭泣。

　　千面蛊的本体。

　　此刻，那些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所有的眼珠都失去了神采。噬心蛊的血蜘蛛正趴在她的头顶，八只脚深深刺入，贪婪地吸食着什么。

　　“成……成功了？”龙三不敢置信。

　　但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千面蛊空白的面皮下，那些挣扎的人脸中，有一张他认识的脸。

　　是阿吉娜的脸。

　　年轻些，大概十五六岁，满脸泪痕，嘴巴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喊“阿婆”。

　　“不对！”林凡大喊，“阿吉娜，快收回噬心蛊！”

　　晚了。

　　千面蛊的“脸皮”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不是嘴，而是一道竖着的、从额头到下巴的裂缝。裂缝张开，里面没有舌头牙齿，只有一片旋转的七彩旋涡。

　　旋涡中，传出一声叹息。

　　那声音无法形容，像是千万个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哭有笑：

　　“痴儿……你终究还是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噬心蛊的血蜘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身体像充气般膨胀，然后“嘭”地炸开，化作一篷血雾。

　　反噬开始了。

　　阿吉娜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后飞跌，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的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血点，那些血点迅速扩大、连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钻行。

　　“情蛊……反噬……”她蜷缩在地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林凡终于明白了。

　　阿吉娜要千面蛊的心核，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压制她体内的另一种蛊——情蛊。

　　而且是她对自己种下的情蛊。

　　千面蛊能吸收、模拟、放大世间一切情感。它的心核，确实是压制情蛊反噬的最佳药材。但前提是……能安全取到。

　　“原来如此。”千面蛊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张空白的面皮上，渐渐浮现出五官——赫然是阿吉娜的模样，只是表情悲悯，“十年前，你为了忘记那个人，对自己种下‘绝情蛊’。却不知绝情蛊的副作用，是十年后必遭反噬。如今期限将至，你来取我的心核救命……”

　　“阿吉娜”的脸开始变化，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的面孔，眼神温柔：“可你忘了吗？当年你说过，宁愿死，也不要忘记爱他的感觉。”

　　又变成一张苍老妇人的脸，满脸怒容：“愚蠢！为了一个外族的男人，毁了自己医术前程，现在还差点害死自己！”

　　再变成一张孩童的脸，天真无邪：“阿吉娜姐姐，你痛不痛啊？”

　　一张又一张脸在千面蛊的面皮上轮换，每一张都在说话，每一句都直刺阿吉娜的内心。

　　阿吉娜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蜷缩在地，浑身颤抖，七窍都在渗血。情蛊的反噬加上噬心蛊的反噬，两股力量在她体内肆虐，眼看就要爆体而亡。

　　龙三、阿茶、岩刚都吓傻了。他们想逃，却发现林凡布下的防御结界不知何时已经逆转——从对外防御，变成了对内封锁！

　　“林哥，你干什么？！”岩刚惊恐地拍打着无形的结界壁。

　　林凡没有理他。

　　他走到阿吉娜身边，蹲下身，从怀中取出那七颗狐之泪。

　　泪晶在掌心散发着清冷的月白色光华，照亮了阿吉娜惨白的面容。

　　“你……”阿吉娜艰难地睁开眼。

　　“至情之物，可解至情之毒。”林凡低声说，“白灵前辈等了百年才释怀的泪，应该能压制你的情蛊反噬——至少暂时。”

　　他将一颗泪晶放在阿吉娜眉心。

　　泪晶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化作一道月白色的流光，渗入她的体内。阿吉娜的身体猛地一颤，皮肤下那些钻心的凸起明显缓了下来。

　　但还不够。

　　情蛊的反噬太猛烈了。

　　林凡犹豫了一瞬，又取出第二颗、第三颗泪晶，分别按在阿吉娜的心口和小腹。三颗泪晶的力量同时爆发，阿吉娜整个人被月白色的光华笼罩，那些暴走的血点开始消退。

　　千面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面皮上的脸定格成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孔，眼神复杂。

　　“至情之泪……难得。”他（她？）缓缓开口，“但小丫头种的是‘绝情蛊’，用至情之物压制，治标不治本。等泪晶的力量耗尽，反噬会更猛烈。”

　　林凡抬头：“那要怎么解？”

　　“绝情蛊，唯有‘真情’可解。”千面蛊说，“找到当年她为之种蛊的那个人，让他对她说一句真心话——‘我不爱你’或者‘我还爱你’，都可以。只要是真心的，蛊自解。”

　　阿吉娜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早就死了。”她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十年前……为了救我……死在寨外的山谷里。我甚至没能……找到他的尸体……”

　　原来如此。

　　种下绝情蛊，不是为了忘记，而是因为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

　　林凡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千面蛊：“你能模拟他吗？”

　　空地上安静了一瞬。

　　千面蛊的面皮开始变化。那些挣扎的人脸渐渐淡去，最终定格成一张林凡从未见过的脸——二十出头的青年，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右脸颊有一颗小小的痣。

　　“阿吉娜。”千面蛊用那个青年的声音开口，语气、音调，都完美复刻，“看着我。”

　　阿吉娜缓缓睁开眼。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阿吉娜，”千面蛊温柔地说，“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不……”阿吉娜摇头，眼泪汹涌而出，“你不是他……你是假的……”

　　“真假重要吗？”千面蛊轻声问，“当年我离开时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阿吉娜怔住了。

　　“‘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千面蛊一字一顿地重复，“可你这十年，真的在好好活着吗？你把自己困在回忆里，用绝情蛊麻痹自己，现在还要为了一颗心核拼命……阿吉娜，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阿吉娜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我现在要对你说的话，是真的。”千面蛊——或者说，那个青年的幻影——认真地看着她，“我不后悔为你而死。但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你能更爱自己一些。所以——”

　　他伸出手，虚虚地抚过阿吉娜的脸颊。

　　“阿吉娜，我不爱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吉娜体内传来一声轻微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她整个人僵住，随后，皮肤下最后那些凸起彻底平复，七窍不再渗血，气息也稳定下来。一股黑气从她口鼻中飘出，在空中凝结成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啪”地掉在地上，碎成粉末。

　　绝情蛊，解了。

　　千面蛊的面皮恢复了空白。它沉默地看着瘫软在地、失声痛哭的阿吉娜，许久，才转向林凡。

　　“你损失了三颗至情之泪。”

　　“值得。”林凡收起剩下的四颗泪晶，“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千面蛊似乎笑了笑——虽然没有嘴，但那种笑意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你很有趣，外来者。身上既有诅咒的气息，又有……‘那个地方’的味道。”它顿了顿，“你要的同心蛊，在祭坛崖顶。但我要提醒你——同心同心，需两人真心。你若没有那个人，就算拿到蛊，也只是害人害己。”

　　林凡点头：“我明白。”

　　千面蛊不再说话。它开始解体，庞大的身躯化作无数光点，飞向密林各处。那些光点落地即生根，长出细小的幼苗——新的幻蛊网络，将在三年后重新形成。

　　母茧的位置，只留下一颗拳头大小的、七彩流转的晶核。

　　千面蛊的心核。

　　林凡捡起心核，走到阿吉娜身边，塞进她手里。

　　“你的报酬。”

　　阿吉娜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她握着心核，又看了看林凡，忽然问：“你为什么帮我？”

　　林凡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某个朋友。她也等了很久，才学会释怀。”

　　他撤去结界。

　　龙三、阿茶、岩刚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冲进已经恢复清明的林子，直奔祭坛崖而去。

　　阿吉娜挣扎着站起来，身形还有些摇晃。她看着林凡，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谢谢。”

　　“还能走吗？”林凡问。

　　“能。”阿吉娜将心核收好，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一起去祭坛崖。第二试……我或许能帮上忙。”

　　林凡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向林子深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凡。”走了一段，阿吉娜忽然开口，“千面蛊说你有‘那个地方’的味道……是‘7-夜’便利店，对吗？”

　　林凡脚步一顿：“你知道？”

　　“我阿婆说过一些。”阿吉娜的声音很轻，“她说，那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连接着很多不该连接的世界。她还说……当年苏婆婆离开苗疆，就是因为和那个地方做了交易。”

　　交易？

　　林凡心中一动，正要追问，前方忽然传来岩刚的惊呼声：

　　“到了！祭坛崖！”

　　两人加快脚步，穿过最后一片树林。

　　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断崖，崖顶平坦如祭坛，中央立着一根三人合抱的青铜柱，柱身上刻满了古老的虫形图腾。此刻，柱前已经站了七八个人——都是通过第一试的参赛者。

　　而在青铜柱的顶端，放着一个玉盒。

　　玉盒半透明，能看到里面有一对互相缠绕的、金银双色的蛊虫，正缓缓蠕动。

　　同心蛊。

　　林凡的目光落在玉盒上，但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站在青铜柱旁，穿着黑色风衣，抱着手臂，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

　　阿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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