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流与曙光：评审前夜的惊涛

　　第三十二章 暗流与曙光：评审前夜的惊涛

　　省委党校的日子，像一架精密钟表，齿轮咬合，分秒不差。但对韩辰而言，表盘下的机芯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张力。那份关于省级农产品精深加工和冷链物流中心的项目竞争，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压力源。

　　他与清州县后方的联络愈发频繁加密。县长亲自挂帅的工作专班昼夜不停，根据韩辰从省城获取的最新信息和政策风向，一遍遍打磨、优化陈述方案。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提法都反复推敲，力求既体现清州的独特优势，又能精准契合省级战略的脉搏。

　　周明这位室友，成了韩辰意外的“智库”。或许是那顿酸汤鱼拉近了距离，也或许是周明本身对清州这种“弱势竞争者”抱有一丝技术型官员特有的同情与好奇，他会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提供一些极具价值的视角。

　　“老韩，光讲你们山清水秀、农产品好是不够的。”周明某晚在宿舍，一边泡着脚一边说，“哪个候选县不会这么说？你得量化，得让人记住。比如，你们那个高山云雾茶，富含硒元素，含量比常规茶叶平均高出多少？对人体健康的具体益处是什么？有没有权威检测报告？能不能和‘健康中国’、‘功能性食品’这些高层战略挂上钩？”

　　韩辰茅塞顿开，立刻打电话回清州，让专班连夜补充相关数据，联系省农科院的专家寻求技术支持。

　　“还有，”周明擦着脚，继续点拨，“冷链物流，核心是‘链’！不能只讲你们打算建多大多先进的冷库。要从田间地头的预冷、分级包装开始，讲到干线运输、城市配送，最后到消费者的餐桌。你们的方案里，有没有整合县域内零散运输力量的计划？有没有考虑和省内大型物流平台企业合作？这才能体现系统思维和可行性。”

　　韩辰如获至宝，这些来自省发改委官员的视角，恰恰是清州方案中相对薄弱的部分。他再次与后方沟通，调整思路，强化了整个链条的构建规划和合作设想。

　　方案在一次次的打磨中日益成熟、丰满。但韩辰的心却并未因此轻松。那个如影随形的跟踪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狡猾。他几次试图反向观察，但对方显然是老手，总能巧妙地融入人群，不留痕迹。

　　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党校内部的气氛也似乎起了一些微妙变化。原本几个和他交流还算融洽的同学，特别是来自经济发达地区、或者与临河县那边可能有些渊源的，态度逐渐变得疏离甚至微妙。有时他在食堂吃饭，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小组讨论时，他提出的观点，偶尔会遭到一两个人有些刻意的、吹毛求疵般的反驳。

　　他清楚，这未必是同学们个人的好恶，更多是某种外界压力或信号投射到这个微型生态圈里的结果。临河县背后的力量，正在全方位地营造一种“大势已定”的氛围，试图从心理上压垮竞争对手。

　　这天下午，课程结束后，韩辰正准备回宿舍继续推敲方案，却被班长叫住。班长是省直某部门的一位处长，平日里处事圆滑，八面玲珑。

　　“韩县长，留步留步。”班长笑眯眯地揽住韩辰的肩膀，走到走廊一角，“有个事儿，私下跟你通个气。”

　　“班长请说。”韩辰心中升起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这样，咱们这次青干班结业，不是有个成果汇报会嘛，听说省里有关领导可能会来听听。”班长压低声音，“有几个同学私下提议，说到时候各地区的发言最好能有点默契，多展示成绩和经验，少提些具体困难和诉求，尤其是涉及资源争取方面的，免得让领导觉得咱们这期学员格局不够，光会伸手要政策要项目。我觉得有点道理，你觉得呢？”

　　韩辰心里冷笑，这哪里是怕领导觉得格局不够，分明是有人不想让他在汇报会上公开为清州的项目发声！想用“集体荣誉”的大帽子来提前堵他的嘴。

　　“班长，”韩辰语气平和却坚定，“我认为向领导如实反映基层的实际情况和发展中遇到的瓶颈，正是我们这期学员的责任。成绩要讲，困难也不必回避。至于格局，我想真正的格局是为全省协调发展建言献策，而不是只报喜不报忧。清州的项目，我会在合适的场合，以合适的方式汇报。”

　　班长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呵呵，韩县长觉悟高！我也就是传达一下部分同学的建议嘛。怎么做，当然还是看你自己把握。”他拍了拍韩辰的肩膀，转身走了。

　　看着班长的背影，韩辰更加确信，对手的小动作已经渗透到了他身边。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起的斗志。

　　真正的风暴，在专家评审会前三天骤然降临。

　　那天晚上，韩辰刚和周明从图书馆回来，手机就急促地震动起来。是清州县县长打来的加密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愤怒。

　　“韩辰！我们被人捅刀子了！”

　　“县长，怎么回事？您慢慢说。”韩辰的心猛地一沉。

　　“网上！现在省里几个重要的本地论坛和社交媒体账号，突然冒出大量帖子！矛头直指我们清州县！说我们为了争项目，虚报农业产值数据，夸大产业基础！还说我们规划的项目用地涉及基本农田红线，破坏生态！更恶毒的是，有人翻出去年某个乡镇的扶贫资金使用问题（那件事早已整改处理完毕），断章取义，说我们县政府管理混乱，缺乏诚信，根本不配承担省级重大项目！”

　　县长气得声音发颤：“帖子里面看似有理有据，还配了些模糊不清的图片，极具煽动性！现在下面已经有些不明真相的网友开始跟风骂了！虽然主流媒体还没报道，但这种舆论一旦发酵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肯定是对手搞的鬼！手段太下作了！”

　　韩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立刻打开电脑，快速浏览县长说的那些论坛。果然，几个热帖已经被顶到了首页，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骇人，内容看似摆事实讲道理，实则处处陷阱，恶意引导。下面的评论已经不堪入目。

　　“王八蛋！”一向冷静的韩辰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种利用舆论、捏造事实、煽动民意的卑劣手段，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愤恨，因为它攻击的是清州县的声誉和根基！

　　“韩辰，你在省城，想想办法！能不能联系一下宣传口的同学或者老师，看看能不能尽快平息一下？评审会马上就要开了，这个时候出这种幺蛾子，太被动了！”县长焦急地说。

　　“县长，您别急，我马上想办法！”韩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您那边，立刻组织力量，准备最权威、最详细的数据和资料，用县政府官微和官网发布最正式的辟谣声明，逐条驳斥那些不实信息！态度要坚决，证据要充分！同时，联系网信办的同志，看看能不能从技术层面处理一下最恶毒的谣言帖！”

　　挂断电话，韩辰深吸一口气，脑子飞速运转。找宣传部的同学？关系没到那份上，而且对方愿不愿意、能不能在这种敏感时刻插手，都是未知数。找党校老师？流程太长，而且这属于地方事务，党校未必方便直接介入。

　　周明在一旁也大致听到了情况，眉头紧锁：“临河这帮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盘外招太恶心人了！”

　　就在这时，韩辰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省城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韩县长吗？我是省农业厅的赵海波。”电话那头传来赵海波处长的声音，语气似乎也有些凝重。

　　“赵处长！您好！”韩辰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

　　“网上的东西，我看到了。”赵海波开门见山，“你们清州这次，是被人放在火上烤了啊。”

　　“赵处长，那些全是恶意诽谤和断章取义！我们正在准备材料澄清！”韩辰急忙道。

　　“我知道。”赵海波打断他，“清州的工作我还是了解的。但现在问题是，舆论这东西，有时候真相来得慢一步，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尤其是评审在即，专家们也是人，难免会看到这些，哪怕心里不信，也可能会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那……赵处长，您看……”

　　“我给你个电话，你记一下。”赵海波语速很快，“省电视台民生频道的总监，是我老同学。你马上把你们准备好的辟谣材料，最扎实的那部分，特别是涉及数据造假和用地红线问题的澄清证据，发给他。他们频道有个‘民生求证’栏目，速度比较快，如果能赶上今晚或者明早播出，以官媒的身份第一时间发声，比你们自己发一百个声明都管用！”

　　韩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赵处长！太感谢您了！这……这真是雪中送炭！”

　　“别谢我。我也是就事论事，看不惯这种歪风邪气！”赵海波语气严肃，“记住，材料一定要硬！要经得起拷问！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们自己的东西过不过硬！”

　　“明白！绝对过硬！”韩辰立刻保证。

　　记下号码，韩辰一刻不敢耽搁，立刻联系县长，让他将最核心的辟谣材料用最快的方式传过来。同时，他亲自拨通了那位电视台总监的电话。

　　沟通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位总监显然也已经从赵海波那里知道了情况，对清州的遭遇表示同情，并且对网上的不实信息也有所耳闻。在确认韩辰传来的材料确实证据确凿、逻辑清晰后，他当即表示会安排“民生求证”栏目组加急处理，争取在次日早间的新闻节目中播出一个简短的澄清报道，并在其官方新媒体平台同步发布。

　　做完这一切，韩辰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周明给他倒了杯水，叹道：“老韩，你这真是……过五关斩六将啊。没想到赵处长这人，还挺仗义。”

　　韩辰点点头，心中对赵海波的感激无以言表。这不仅仅是提供了一个媒体渠道，更是在关键时刻的一种态度，一种认可。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网络上的谣言仍在发酵，即便明天电视台澄清，负面影响也已经造成。

　　果然，第二天一早，党校里看韩辰的眼神更加复杂。几个平时就有些疏远的同学，更是毫不掩饰地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甚至去吃早餐时，都能听到邻桌有人低声议论“清州数据造假”的话题。

　　韩辰面沉如水，默默吃着早餐。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只能等待澄清报道的效果。

　　上午的课程，韩辰有些心不在焉。课间休息时，他走到走廊尽头，悄悄用手机查看新闻。省电视台“民生求证”的报道已经出来了，虽然时长不长，但立场鲜明，用数据和权威文件直接回击了网上最恶毒的几条谣言，尤其是关于数据造假和触碰耕地红线的指控，被彻底澄清。

　　报道下方，理性的声音开始占据上风，不少网友谴责造谣者。清州县政府官微发布的详细辟谣声明，也开始被大量转发。

　　韩辰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未轻松多少。谣言如泼出去的水，即便澄清，总有些污渍难以完全擦干净。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林薇的加密信息，内容极其简短：

　　“网谣源头技术线索已锁定，与临河关联。另，评审专家名单微调，新增一位重量级专家，姓楚，农科院副院长，知名农业经济学家，性情耿直，极度厌恶数据造假及不正当竞争。重点。”

　　韩辰的眼睛猛地亮了！

　　林薇的信息，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不仅再次印证了对手的卑劣，更指出了一个极其关键的方向！

　　那位新增加的楚院长，厌恶数据造假和不正当竞争！而清州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意的数据造假诽谤，并且正在用事实进行坚决反击！临河县则恰恰是这种不正当竞争的发起者！

　　这会不会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甚至可能因对手的恶毒攻击，反而为清州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祸兮福之所倚！

　　韩辰立刻将这条关键信息传达回清州后方，工作专班瞬间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开始调整陈述策略，重点突出数据的真实可靠、程序的公开透明，以及清州县政府在面对污蔑时快速、坚决、以事实回应的负责任态度——这本身就是对“诚信”和“厌恶不正当竞争”的最佳诠释！

　　当天下午，关于项目用地、环保评估等所有敏感问题的终极批复文件，终于由相关部门正式下达，全部符合要求，不存在任何违规问题。县长亲自将盖着红章的批复文件扫描件，再次重磅发布到网上，给了谣言最后一击。

　　网络舆论彻底逆转，清州县“硬刚”谣言、用事实说话的形象，反而赢得了一波同情和赞赏。

　　评审会前最后两天，韩辰几乎彻夜未眠，对着最终版的陈述稿和PPT，一遍遍地模拟、演练。周明也陪着他不时提出修改意见，甚至扮演挑剔的专家进行提问。

　　评审会的前夜，韩辰站在宿舍窗前，望着远处省城的万家灯火。这座庞大的城市，吞噬了多少梦想，又孕育着多少希望？

　　手机响起，是父亲打来的。父亲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充满关切：“小辰，还没睡？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看到了，你没受影响吧？”

　　“爸，我没事，都解决了。您和妈别担心，照顾好自己。”韩辰心里一酸，父母远在老家，却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为他担惊受怕。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儿子，爸知道你不容易。但不管多难，记得咱家的老话：人直人穷，木直木通。做人，就得堂堂正正。事情成不成另说，但脊梁骨不能弯。”

　　“爸，我记住了。”韩辰的喉咙有些发紧。

　　挂断电话，韩辰的眼眶有些湿润。父亲的嘱咐朴素至极，却道尽了他坚持的底线。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加密信息涌入，来自林薇，只有四个字：

　　“东风已至。”

　　韩辰握紧了手机，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目光穿透夜色，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所有的暗流、诋毁、挣扎与等待，都将在明天的评审会上，见分晓。

　　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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