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荆棘归途

　　翠绿色的光标在昏暗的林间跳跃，如同濒死者的幻梦，微弱却固执。泰拉几乎是用意志拖着身体在前进。背上艾伦的重量仿佛有千钧，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全靠前方那点萤火般的光标维系着方向。协议系统彻底沉寂，连内视都做不到，只能凭最原始的本能感知着脚下盘根错节的腐殖质和湿滑的苔藓。

　　莱拉在她身侧，几乎挂在她肩上，两人互相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精灵骑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碧蓝的眼眸黯淡无光，却依然死死盯着前方的光标。圣光已然枯竭，她能依靠的只剩这具同样濒临崩溃的精灵身躯。

　　洛克走在稍前方，脚步虚浮，却仍保持着惊人的警觉。折断的左臂用树枝固定着，随着动作带来持续的钝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的断匕始终处于最易拔出的角度，耳朵捕捉着森林里每一丝不寻常的响动——远处隐约的搜捕声，近处小兽惊慌逃窜的窸窣，风吹过焦枯树梢的呜咽，还有……森林本身那种奇特的、仿佛大病初愈般的“呼吸”声。

　　卡萨被他们用临时制作的简陋拖架拉着——两根较直的树枝交叉，用藤蔓和撕下的衣物勉强捆扎，上面铺着厚厚的苔藓和落叶。洛克在前面拉，莱拉和泰拉在后面推扶。拖架在崎岖的林地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可能让卡萨腹部的伤口再次崩裂。他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极其微弱、时有时无的呼吸证明他还在这条通往生或死的荆棘路上挣扎。

　　森林在变化。越跟着光标深入，周围被信标爆炸波及的痕迹就越轻。焦黑的树木逐渐被只是枝叶受损的活树取代，空气中那股呛人的焦糊和能量辐射余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森林深处特有的、带着腐殖质清甜与湿冷的气息。但这种“正常”之下，又潜藏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律动。泰拉模糊地感觉到，脚下的地脉，周围的古树，甚至空气中飘荡的孢子，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高烧，此刻正处在一种疲惫但活跃的“恢复期”，对外界的能量扰动格外敏感。

　　光标并非直线前进，而是曲折蜿蜒，有时甚至需要绕开大片倒伏的树木或能量异常紊乱的区域。显然，西尔维娅长老的指引在刻意避开潜在的危险和不稳定地带。

　　时间感变得模糊。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是一个小时。就在泰拉觉得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时，前方的光标忽然停了下来，悬浮在一片看似普通的、长满蕨类植物的林间空地上空，闪烁了几下，然后倏然消散。

　　“到了？”莱拉嘶哑地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洛克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空地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蕨类叶片的沙沙声。看不出任何圣所的痕迹。

　　泰拉小心地将艾伦放下，自己也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她环顾四周，尝试用仅存的、最基础的自然共鸣去感知。没有屏障，没有建筑，只有……一种极其深沉、仿佛与整片森林大地融为一体的“凝视感”。就好像这片空地本身，是一双半阖着的、古老眼睛的眼睑。

　　就在这时，空地中央的泥土和蕨类植物忽然开始无声地蠕动、分开。不是魔法阵的光芒，也不是机械的运转，而是植物和大地本身如同拥有生命般自然让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由发光的白色树根和翠绿苔藓铺就的阶梯。阶梯深处，传来熟悉的、混合了植物清香与古老岩石气息的微风，还有隐约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般的悦耳声响。

　　荆棘圣所的入口，以最符合其本质的方式，悄然为他们打开。

　　希望如同强心剂，让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摇曳起来。泰拉和莱拉挣扎着起身，洛克拉起拖架。他们互相搀扶着，踏上了那条向下延伸的生之阶梯。

　　阶梯不长，很快，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回到了那座熟悉的、由巨大发光藤蔓与天然岩壁构成的圣所大厅。柔和的金绿色光芒从无数发光花果中洒落，照亮了中央汩汩涌动的生命之泉，以及泉边那个静静站立、手持古木权杖的身影——西尔维娅长老。

　　老精灵竖瞳中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在昏迷的艾伦和濒死的卡萨身上停留片刻，苍老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见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森林的伤痕在低语，净化的余烬在风中飘散。”她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平和而具有穿透力，“欢迎归来，孩子们。虽然你们带回的，除了伤痕，还有风暴将临的气息。”

　　没有时间寒暄。泰拉急切地开口，声音干涩：“长老，卡萨他……”

　　“茉艾拉。”西尔维娅长老微微侧头。

　　矮人牧师茉艾拉从大厅一侧的通道里快步走出，依旧是一身工匠皮围裙罩在牧师长袍外，金色的辫子有些松散，脸上带着明显操劳过度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有神。她一眼就看到了拖架上气息奄奄的卡萨，脸色顿时一变。

　　“圣光在上！快把他抬到泉水边！”茉艾拉毫不含糊，指挥着洛克和泰拉将卡萨小心地安置在生命之泉旁一块平坦温润的白石上。她俯身检查伤口，粗短有力的手指动作却异常轻柔精准，口中已经开始了低声的祈祷，淡金色的圣光从她掌心流淌而出，与泉水中升腾起的生命气息交融，缓缓覆盖在卡萨狰狞的伤口上。

　　另一边，莱拉也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坐倒在泉水边，茉艾拉分出一缕圣光拂过她，精灵骑士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几乎立刻陷入了半昏睡状态。

　　泰拉将艾伦放在莱拉旁边，自己却强撑着没有倒下，看向西尔维娅长老：“艾伦他……在信标里发生了一些事。他体内织法者的力量似乎被重构了，还有这个……”她指了指艾伦眉心的银色符文。

　　西尔维娅长老走近，苍老的竖瞳凝视着那枚符文，许久，才缓缓道：“秩序的烙印，以灵魂为基座的重构……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在毁灭的源头，攫取了一丝‘定义’的权柄。但这权柄如今与他脆弱的灵魂紧密相连，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她抬起古木权杖，轻轻点在地面。

　　大厅周围的藤蔓墙壁上，更多的发光花果亮起，柔和的光芒汇聚，在众人面前形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正是信标爆炸后，外部森林的景象。可以看到格里芬士兵和混沌教徒在废墟和焦林间快速穿梭、集结，一些穿着暗红色法袍的身影正在爆炸核心区域布置着什么，似乎是在收集残余能量或设置某种仪式基座。

　　“你们摧毁了一个古老的灾祸源头，但也炸开了一个更危险的脓包。”西尔维娅长老声音凝重，“格里芬与混沌的勾结比预想的更深。他们调动了至少两个大队的兵力封锁这片区域，混沌教徒则试图利用爆炸后不稳定的能量场和残留的混沌气息，进行更大规模的召唤或污染扩散。圣所外部的遮蔽正在承受持续的压力，他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压力如山般袭来。刚以为找到喘息之地，却不过是暂时安全的囚笼。

　　“我们能做什么？”泰拉问，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

　　“恢复。然后，抉择。”西尔维娅长老的目光落在泰拉身上，又扫过昏迷的艾伦，“你的血脉协议，他的秩序烙印，茉艾拉的神铸技艺，莱拉与森林的亲和，洛克的阴影之技，甚至卡萨那顽强的战魂……你们每个人，都是这片棋局上独特的棋子。但棋局已至中盘，对手落子狠厉，容不得片刻迟疑。”

　　她顿了顿，权杖再次轻点。藤蔓墙壁上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更加模糊，似乎来自极遥远的森林彼端——那是一支正在隐秘行进的队伍，成员装束各异，有精灵，有人类，有矮人，甚至能看到个别半兽人的身影，他们行动迅捷而安静，方向似乎正是朝着荆棘圣所而来。

　　“森林的盟友，亦被净化的波动吸引，或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但他们能否在罗网合拢前抵达，仍是未知。”西尔维娅长老看向泰拉，“圣所可以庇护你们，提供恢复所需。但真正的出路，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去开辟。是固守待援，还是主动破局？是在此消化所得、等待苏醒，还是带着未愈的伤痕，去刺探、去干扰、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抉择再次摆在面前，比在信标控制室里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

　　泰拉看向生命之泉边，茉艾拉正全神贯注地救治卡萨，圣光与生命气息交织；莱拉疲惫地睡着，眉头依旧紧锁；洛克靠墙坐下，默默处理着自己臂骨的伤势；艾伦安静地躺着，眉心的符文如同沉默的星辰。

　　她感受着自己体内近乎枯竭的力量，以及协议系统深处那片尚未解读的、来自净化回波的数据碎片。又想起记忆中，那份沉重的、来自血脉源头的叹息。

　　然后，她抬起头，迎着西尔维娅长老深邃的目光，缓慢而清晰地说：

　　“我们……需要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在卡萨脱离危险之前，在艾伦醒来之前，在我们至少能站起来之前。”她的声音逐渐坚定，“但等待不是静止。长老，圣所是否还能提供一些……‘眼睛’和‘耳朵’？我们需要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精确地知道。同时……”

　　她的目光落在那片显示着遥远盟友队伍的画面上。

　　“也许，我们也能成为别人的‘眼睛’和‘耳朵’，甚至……成为指引方向的，微弱星光。”

　　西尔维娅长老苍老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弧度。她没有回答，只是再次举起古木权杖。

　　大厅穹顶，无数更加细小的发光藤蔓延伸而下，如同垂落的星光瀑布，在众人周围缓缓编织、缠绕，形成一个又一个散发着温润生命气息的、半封闭的茧状休憩空间。充沛的自然能量和秩序平和的波动弥漫开来。

　　“如你所愿。森林的脉络，将为你传递远方的气息。但记住，孩子，”长老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鸣，回荡在逐渐被光茧笼罩的大厅中，

　　“荆棘之路，从无坦途。你们所见的星光，或许正是燃烧自己的火焰。”

　　光茧合拢，将疲惫不堪的众人温柔包裹。

　　圣所之外，风暴正在集结。而圣所之内，伤痕累累的棋子们，正在争夺着下一手落子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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