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达里尼站

　　警察署内，气氛凝重：

　　上村八藏署长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听着手下副署长和几位大队长的案件汇报。

　　“署长阁下，关于近期一系列案件的侦破，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异常情况。”副署长指着手中的报表，“根据记录，近期通过‘大东公司’合法进入关东州的华北劳工，总数是16,543人。但我们在各入境点和后续排查中，实际统计到的数字是16,707人，多出了164人！”

　　他加重语气：“更关键的是，经过与大东公司核实，这多出来的一百多人所持的‘出国务工证明’，并非由大东公司签发，是伪造的！”

　　上村八藏皱了皱眉，对这个发现似乎并不十分满意：“关东州每年偷渡入境者数以千计，一个月多出一百多人，能说明什么特别的问题？”他需要的是能直接指向破坏分子的铁证。

　　一位精明干练的大队长接过话头：“署长阁下，单看这个数字或许平常。但我们结合近期发生的事件进行交叉比对，就发现了疑点。我们锁定了这一百多人中的30多人，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在‘福昌华工株式会社’的。而在这批人到来之前，码头虽然有些小问题，但从未发生过命案和重大失窃。”

　　他走到地图前，继续分析：“这批人到了大连港码头后，怪事就接连发生：先是政记轮船公司多艘货轮货物离奇失踪，然后我们通过秘密排查发现，这30多人中的几个人，经常在州人区 和高档日居区活动。尤其有两个人，没有固定工作，却有能力租赁价格不菲的小洋楼，这极其反常！”

　　上村八藏身体微微前倾：“有确凿证据吗？”

　　“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

　　大队长略显尴尬，但随即补充，“但是，署长，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和线索关联。属下记得，下辖派出所有个警员曾报告，在政记轮船失窃案发生前，我们的一名白片密探牛嗣义，曾目睹一个叫赵国文的人与政记的几名日籍雇员喝酒。不久后，政记就发生了五艘货轮失窃案。而前些日子，牛嗣义在货场被‘意外’砸死，赵国文也‘醉酒溺亡’。署长，您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了吗？”

　　如果李文远在场，必定会为这个鬼子警官的联想能力暗自心惊。仅仅凭借一点蛛丝马迹，就已经将怀疑的焦点指向了他们活动的核心区域和人员。

　　上村八藏沉吟片刻，虽然手下缺乏实证，但多年的警察直觉告诉他，这条线索值得深挖。他下令：“所有这些，目前都还只是猜测。但政记轮船公司关系到关东州的物价和民生稳定，必须尽快破案！加大侦查力度，尤其是对州人区和那些身份可疑、行踪诡秘的人员，要严密监控！”

　　与此同时，李文远迅速改换装束，乘坐黄包车来到码头，设法找到了正在货场工作的秋世显。

　　一见面，李文远言简意赅，语气急促：“抓紧时间换地方，鬼子已经怀疑到我们！通知我的弟兄们，马上撤离！” 他没有时间详细解释，留下这句话后，便迅速消失在码头上熙攘的人群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秋世显知道李文远不会无的放矢，他立刻意识到情况危急。他马上通过货场的同志，找到在货场干活的云虎、秦安邦、梁佐安、沈国英等几位小队负责人：

　　“立刻分散撤离，到州人区指定安全点集合！”

　　命令下达，云虎等人没有任何犹豫，利用对码头地形的熟悉，各自带领手下队员，如同水滴渗入沙地一般，无声地从码头区撤离，向着相对混乱的州人区转移。

　　李文远再次踏入尤里的办公室，这一次，他摒弃了所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尤里，再帮我送走20多个人。”

　　尤里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神色，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略带为难的笑容：“哦，我亲爱的李，你的要求我当然会尽力满足。只是……您知道的，现在的风声越来越紧，渠道的成本也在增加，这个价格方面……”

　　李文远抬手打断了他的诉苦，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价格不是问题。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你的渠道到底在哪里？从什么地方走？” 他身体微微前倾，施加着无形的压力，“几十号大活人，我不相信你能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像变魔术一样把他们变出去。你必须给我交个底。”

　　尤里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李，这是我的秘密，赖以生存的根本。就像你不会告诉我你的盘尼西林从哪里来一样。这个，我绝对不能说的。”

　　“尤里！”李文远的声音沉了下来，“现在不是保守秘密的时候！一方面是你在北方的几百个兄弟等着我过去吃饭拿钱！另一方面，这次走的还有我的手足兄弟！如果他们因为渠道的不确定性出了任何意外，被鬼子堵住像杀猪一样宰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必须知道路线，提前准备武器和应急方案！”

　　尤里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也被李文远话语中的严重后果所触动，但他依然守口如瓶：“我可以用我的人头担保，这条线路绝对安全！它从沙俄时代就开始运行，由流亡的贵族建立，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请你相信我专业的信誉！”

　　看到尤里如此坚决，李文远知道强逼无用，他退了一步：“好，我不问具体路线。给个提示总可以吧？让我心里有个谱。”

　　尤里犹豫了片刻，环顾四周，然后极其低声地、快速地吐出了一个词：

　　“达里尼站。”

　　李文远瞳孔微缩，脑中瞬间闪过大连的铁路线路图。达里尼站（今大连站）？那可是日本人严格控制的核心交通枢纽！在鬼子最重要的火车站眼皮子底下把人送走？

　　“灯下黑？” 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反问。

　　尤里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带着些许得意的笑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李，放宽心。这次我会像保证我自己的安全一样，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全。决定好什么时候出发，提前通知我就行。”

　　渠道的问询暂时到此为止。李文远转而确认另一个关键节点：“从汉堡出发的船，什么时候到港？”

　　“三天后晚上七点到港。”尤里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李文远一拍桌子，定下最终方案，“船一到港，我们就在约定地点交易。我把盘尼西林给你，你把黄金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交易时间敲定。李文远知道，这三天将是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准备窗口。

　　就在李文远紧锣密鼓地筹备三天后的重大行动的同时，日伪的机器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大连港，福昌华工株式会社的工棚区被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警察署副署长江见俊男亲临现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下的警察、宪兵以及特务们，将所有的华工再次驱赶到空地上，进行第二轮更为严苛的筛查。

　　“所有人，把劳工手册拿出来！举起手，不准动！”汉奸翻译尖利地喊着。

　　鬼子兵拿着登记簿，逐一核对每个人的照片、手印指纹、家庭住址，眼神如同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这个过程从晚上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

　　结果很快汇总到江见俊男面前：

　　十几名劳工的劳工手册没有带在身上。

　　四十多名劳工当晚不在货站，行踪不明，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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