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余烬残响

　　黑暗，粘稠而冰冷，仿佛沉入万米深海。但在这片意识的深渊里，并非空无一物。无数尖锐的、充满怨恨的碎片如同水底的暗礁，不断撞击着林远濒临崩溃的精神核心。那是“林迦”文明被毁灭时凝聚的集体痛苦，是那个“复仇使者”未尽的疯狂，是强行吸收的、来自“秩序边界”的混乱能量中蕴含的无序信息流……它们交织成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试图将他的自我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他“看”到发光的水晶城市在纯白光束中化为齑粉，他“听”到亿万生灵意识湮灭前的最后悲鸣，他“感受”到一种对“守护者”、对一切有序存在的刻骨憎恨……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情感，如同病毒般疯狂复制、蔓延。

　　就在他的自我界限即将被彻底冲垮的瞬间，一点温暖的、坚韧的翠绿光芒，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顽强地照进了这片黑暗。那光芒中带着生命的气息，带着熟悉的牵挂，如同最温柔的藤蔓，轻轻缠绕住他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将他从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

　　是星熠。

　　林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充满柔和自然光线的房间里，身下的“床”是由活着的、散发着清香的藤蔓编织而成，墙壁是温润的木质结构，上面攀附着发光的苔藓。空气清新，带着雨后森林的味道。这里显然是龙人的地方。

　　“你醒了！”星熠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坐在一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紫眸中带着浓浓的疲惫，但看到他醒来，那份喜悦难以掩饰。她的一只手轻轻握着他的左手，那股温暖的翠绿能量正是从她手中源源不断地传来，安抚着他体内狂暴的乱流。

　　“我们……在哪里？”林远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

　　“在‘苍翠之冠’号上，这是我们一族的主力战舰。”星熠解释道，“爆炸前，我们的战舰成功拦截了大部分逃生舱。霍克将军的‘开拓号’也在附近，但他们的损伤似乎更重，正在紧急维修。”

　　林远尝试动了一下，全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右手。他抬起右手，看到手背上那枚印记依旧清晰，但颜色似乎沉淀了许多，幽蓝与暗金不再疯狂闪烁，而是如同深潭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却更加危险的气息。他能感觉到，那股外来的能量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和初步融合，如同蛰伏的火山。

　　“你昏迷了六个小时，”星熠担忧地看着他的手，“大长老和几位祭司帮你稳定了情况，但他说……你体内的能量非常复杂且危险，尤其是那种充满怨恨的意志，只能靠你自己去化解和驾驭。”

　　六个小时！林远心中一凛，猛地想起“执行者”的倒计时！“报告！那份报告还剩多少时间？！”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龙人大长老在静语（观星者）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大长老的脸色凝重，手中的木杖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林远使者，你醒了就好。”大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关于那份报告……时间不多了，还剩不到八小时。”

　　林远的心沉了下去。八小时，以他现在的状态，如何能完成那份关乎两个文明存亡的、需要极高逻辑和知识整合的报告？

　　“而且，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静语接过话，她手腕上的仪器投射出一幅星图，“我们和‘开拓号’的联合分析显示，前哨站的爆炸和赵猛可能的逃脱，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星图上，原本标记着前哨站坐标的位置，现在是一个代表爆炸后的能量乱流区。而在乱流区的边缘，有几个微弱的、正在移动的能量信号，被标记为“未知跃迁轨迹”，指向深邃的宇宙，无法追踪。

　　“更重要的是这个，”静语将星图放大，聚焦在贝塔星所在的“秩序边界”区域。应力图上显示，前哨站作为主要虹吸源的消失，确实暂时缓解了该区域边界的能量流失。但是，在更广阔的边界网络上，却出现了数十个新的、更加微弱但分布广泛的能量流失点！就像是一张大网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细小的破洞！

　　“这是……”林远瞳孔收缩。

　　“‘掘墓人’……他们不止一个前哨站。”大长老沉重地说，“赵猛和他背后的势力，经营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长，渗透的范围也更广。摧毁一个主要节点，只是让他们转入了更隐蔽、更分散的模式。而且，根据‘执行者’之前提供的应力图对比，这些新的流失点，似乎是在前哨站被摧毁后才陆续出现的。”

　　这意味着，摧毁前哨站不仅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掘墓人”启动了备用的、分布式的虹吸网络！

　　“还有一个坏消息，”静语的水晶眼眸中闪过一丝数据流，“我们尝试与‘执行者’沟通，告知它虹吸源的变化以及我们正在努力完成报告，但它没有任何回应。它只是……沉默地悬浮在那里，倒计时依旧在冷酷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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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往往比暴怒更令人不安。谁也不知道，这份沉默背后，“执行者”的绝对逻辑正在演算着怎样的结论。

　　就在这时，一名龙人通信官走了进来，向大长老汇报：“长老，‘开拓号’的霍克将军发来紧急通讯，要求与林远博士直接对话。”

　　大长老看向林远，林远点了点头。

　　通讯接通，霍克将军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光屏上。他所在的“开拓号”舰桥背景依旧有些混乱，可见修复工作还在进行。霍克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冷硬，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远博士，看来你还活着。”霍克的语气没有任何寒暄，“长话短说。基于目前‘掘墓人’分散渗透的新情况，以及‘执行者’不可预测的态度，联邦议会已授权我采取最高效的危机应对方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我正式要求龙人文明，立即无条件开放所有‘根脉’网络权限及生物科技数据库，由联邦专家团队接管，进行全球范围内的能量扫描和‘掘墓人’残余势力清剿。同时，所有龙人武装力量需接受联邦统一指挥。这是确保贝塔星安全、应对‘收割者’威胁的唯一途径。”

　　赤裸裸的殖民指令！甚至不惜利用眼前的危机作为借口！

　　“霍克将军！”林远强撑着坐直身体，“你这是趁火打劫！团结不是吞并！这样做只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混乱是变革的必要代价，博士。”霍克冷冷道，“我没有时间争论。给你们一小时考虑。一小时后，若无积极回应，‘开拓号’将视龙人文明为潜在威胁，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联邦利益。”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房间内一片死寂。

　　大长老的眉头紧锁，手中的木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星熠紧紧握住林远的手，紫眸中充满了对家园命运的担忧。

　　外有“执行者”的毁灭倒计时和“掘墓人”的分散威胁，内有霍克将军代表的殖民派步步紧逼。而林远自己，还背负着体内未驯服的危险力量和那份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报告。

　　绝境环生，似乎每一条生路都被堵死。

　　林远感受着手背上那沉寂却沉重的印记，又看了看星熠和大长老，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脑海中那些原本混乱狂暴的“林迦”记忆碎片，似乎因为极致的压力而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沉淀。一段关于“林迦”文明如何利用“源海”波动进行超大规模、超精细能量感知的禁忌知识碎片，如同黑暗中自主浮起的荧光，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中。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抬起头，看向大长老和星熠，眼中燃烧起一种混合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火焰：

　　“大长老，星熠……或许，我们还有一个办法……一个能同时应对‘执行者’、找到‘掘墓人’，甚至……可能反制霍克将军的办法。”

　　他的目光，投向了脚下这艘龙人战舰，投向了那与贝塔星生命网络紧密相连的“根脉”系统。

　　“但我们需要……赌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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