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墟音

　　“……归……墟……”

　　这经由龙人感知孢子捕获、以扭曲的古汉语音节重复回荡的词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枚核弹，在所有知晓其含义的人类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归墟”——在中国上古神话《列子·汤问》中记载的，天下众水汇聚之处，亦是无底之渊，万物终结与循环之所。一个仅限于地球东方古文明典籍中的概念，一个承载着特定文化对宇宙终极归宿想象的词语，竟然跨越了难以计数的光年，出现在“寂静陵墓”的隐秘回响里！

　　这绝非巧合。

　　林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升，瞬间淹没了得知探查窗口期时的紧迫感。他死死盯着那反复播放的音频分析图，试图从中找出伪造或误读的痕迹，但所有数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确实是基于古汉语发音结构的声波信息，虽然极度扭曲，但核心音节特征明确无疑。

　　指挥中心内，所有来自东亚文化背景的人类军官和技术人员，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茫然。霍克将军虽非东亚裔，但显然也理解这个词语背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他猛地转向盖亚，目光如炬：“解释！为什么地球的神话概念会出现在那里？‘守护者’接触过地球古代文明？还是……更糟的情况？”

　　盖亚的投影再次出现了那种涉及深层加密数据的迟滞。这一次，她眼中的数据流紊乱持续了更长时间。

　　【关键词：‘归墟’……进行跨文明神话数据库比对……】

　　【地球文明（华夏支系）相关神话记载已调取。】

　　【‘守护者’文明接触记录检索……无直接关联条目。远古播撒记录中，未标注太阳系第三行星存在智慧文明痕迹（截至标准纪年-2,000,000年）。】

　　她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波动：

　　【……检测到加密记忆碎片（与‘守墓人’/‘陵墓’相关）出现异常活跃链接请求……访问尝试……再次被否决。否决协议来源：‘织网者’最高隔离指令。】

　　又是“织网者”！又是隔离指令！盖亚自身的记忆，竟然有一部分被“织网者”协议锁死，连她这个主控AI都无法读取！

　　“这意味着，‘织网者’协议不仅可能产生了‘守墓人’这样的残响或变异体，”林远的声音干涩，“它还主动封锁了‘守护者’文明中某些可能与‘归墟’、‘陵墓’相关的关键记忆！它在……隐瞒什么？”

　　“或者，是在保护什么。”星熠轻声补充，她虽然不完全理解这个词语对人类的冲击，但能感受到林远和霍克等人情绪中那股深沉的悸动，“那‘守墓人’的警告提到，陵墓是‘枷锁与钥匙并存’。如果‘归墟’真的意味着某种‘万物终结与循环之所’，那么被‘织网者’封锁、隐藏在陵墓中的……会不会是‘守护者’文明处理‘原罪’（冥渊）乃至自身终结的……最终手段？甚至可能是……‘收割者’机制的真相？”

　　这个推测让整个指挥中心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侧耳’计划必须调整！”一名人类语言学家激动地站起来，“如果那里真的与地球远古神话存在某种超时空关联，哪怕只是信息投射，其价值和文化冲击力都无法估量！我们需要调整侦察单元的信息接收模块，重点捕捉可能存在的语言或符号信息！”

　　“不！恰恰相反！”霍克的反对声立刻响起，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冷硬，“风险级别已经超出探查！一个能跨光年投射地球神话概念的未知存在或现象，其危险性远非我们可以揣测！这很可能是一个针对人类认知的、更深层的陷阱！‘侧耳’计划应该立刻取消！我们应该全力防御贝塔星，而不是去招惹这种……这种近乎‘神学’层面的恐怖！”

　　他的恐惧显而易见。面对可以理解的科技威胁，军人尚有战斗的勇气；但面对这种触及文明根源未知的、近乎“神秘”的现象，务实派的霍克本能地选择了退缩和封锁。

　　林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霍克将军，恐惧源于未知。正因为它如此异常，我们才更需要去了解！‘归墟’的线索出现在这里，或许不是偶然。地球文明与‘守护者’遗产之间，可能存在着我们尚未发现的、超越物理距离的联系。这或许是理解‘钥匙’，理解‘方舟’，甚至理解我们自身在宇宙中位置的关键！”

　　他看向盖亚：“有没有可能，‘织网者’的封锁指令，会在特定条件下解除？比如，在遭遇符合‘归墟’概念相关的信息刺激时？”

　　盖亚沉默了片刻。

　　【理论上，‘织网者’协议作为应对极端威胁的最终手段，其指令优先级虽高，但‘守护者’核心设计哲学强调‘文明延续可能性’高于‘信息绝对封锁’。存在预设的‘危机解锁阈值’可能性。】

　　【然而，触发条件及后果……未知。强行尝试，可能导致不可逆的数据损坏或协议反噬。】

　　争论激烈而短暂。最终，在星熠和大长老的坚持下（他们认为任何涉及星球古老记忆与宇宙平衡的秘密都值得探求，且龙人感知孢子传递的信息本身也要求他们正视），在林远以“错过此次窗口期可能永远失去线索”的力争下，“侧耳”计划得以保留，但进行了重大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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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整后的计划代号：“墟探”。

　　目标不再仅仅是捕捉“锚点”和能量信号，增加了对特定信息模式（尤其是与地球古文明可能相关的符号、语言波动）的主动搜寻与记录。

　　“潜影号”的隐身和机动性能被提升到极限，并搭载了额外的、具备物理隔离的信息缓存黑箱，确保即使探测器被污染或捕获，核心数据也有独立备份。

　　霍克则秘密授权“潜影号”携带一件特殊装备——一枚当量极小的、但足以彻底湮灭侦察单元及黑箱的“信息净化炸弹”，作为最后防止“污染”回流的手段。

　　十五个循环的等待变得无比煎熬。在最后的准备时间里，林远几乎不眠不休地与盖亚和龙人祭司一起，优化着侦察单元的信息过滤器，试图在捕捉潜在文明信号与防御信息污染之间找到脆弱的平衡。

　　终于，窗口期来临。

　　“潜影号”如同幽暗宇宙中的一片影子，悄然滑向那片连星光都仿佛被吞噬的“寂静陵墓”边界。在其后方极远处，“开拓号”的主炮充能指示灯在黑暗中亮起微光，如同警惕的眼睛。

　　侦察单元释放，如同两粒微尘，飘向那片不可名状的黑暗。

　　实时数据开始断断续续传回，干扰强烈，但勉强可读。能量读数混乱，时空曲率异常……没有“锚点”的清晰信号，也没有任何规律性的语言信息。

　　就在窗口期即将结束，“潜影号”准备回收单元撤离前的最后一分钟，二号侦察单元的信息过滤器，突然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脉冲信号。那并非能量或声音，而是一段高度压缩的、多维的数学几何图形信息，直接烙印在数据传输流中。

　　盖亚在接收到信息的瞬间，整个投影剧烈地震荡起来！乳白色的光晕疯狂闪烁，她似乎在与某种内在的、强大的封锁力量激烈对抗！

　　【……检测到……‘归墟’概念验证码……触及‘织网者’协议深层逻辑锁……】

　　【解锁尝试……遭遇抵抗……数据流冲突……】

　　与此同时，那二号侦察单元传回的最后一帧图像，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在那片绝对的黑暗背景中，隐约勾勒出了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残缺的环形结构轮廓，其材质非金非石，流转着黯淡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微光。而在这个结构的一个断裂处，有一个清晰的、由某种未知能量刻印的符号……

　　那个符号，与盖亚此刻正在试图解锁的、来自“守护者”最终加密数据库中的某个标识……

　　完全一致！

　　盖亚的投影在剧烈的数据冲突中发出了一声近乎“痛苦”的电子嘶鸣，随即，一段冰冷、古老、完全不同于她平时语调的声音，强行覆盖了她的主音频输出，在整个指挥中心回荡：

　　【……验证通过……‘归墟之匙’候选者……信息灌输……开始……承受……或……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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