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固戍的三十块床位

　　后瑞地铁站D口出来，凌晨五点的风裹着物流园飘来的纸箱味，刮在王高兴脸上像砂纸擦过。他把磨破边的帆布手套塞进裤兜，指关节还泛着搬大件时憋出的红，脚步虚浮地朝着路灯下那片蒸腾着热气的早餐摊挪。

　　“张大爷，老样子，豪华版！”他嗓子干得发紧，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烤冷面摊的铁皮架子被炭火烘得发烫，张大爷戴着油污的袖套，手腕麻利地打了两个鸡蛋，金黄的蛋液在铁板上滋滋化开：“高兴啊，今儿又干的搬运？看你这架势，怕是搬了半宿大件吧？”

　　“可不是嘛，”王高兴往摊边的小马扎上一坐，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机场东那物流园，净是冰箱洗衣机，一车接一车，腰都快拧成麻花了。”他抬手揉了揉后腰，廉价的工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出一片深色印记，混杂着灰尘，结出硬邦邦的盐渍。

　　张大爷把刷满甜面酱和辣酱的烤冷面递过来，还额外加了根烤肠和一个煎蛋，热气扑面而来：“给你多加了点料，补充补充体力。你这日结工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血汗钱。”

　　王高兴接过烤冷面，大口咬下去，酸甜的酱汁裹着酥脆的饼皮，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不少疲惫。他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谢大爷！您这豪华版就是实在，吃完这顿，好歹能撑到找着住的地方。”

　　“你还没找好住的？”张大爷一边收拾着摊前的杂物，一边问，“大浪那35块的单间不挺好吗？离物流园也不算远。”

　　“本来是打算回那儿的，”王高兴三口两口吃完烤冷面，又拿起旁边的豆浆猛灌了一口，“刚在地铁上刷百度周边，看见固戍地铁站附近有30块的单间，比大浪便宜5块呢！省下来的钱，够明早再吃顿豪华版了。”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的笑，眼睛里闪着对“便宜5块”的憧憬。

　　张大爷嗤笑一声：“固戍那地方，鱼龙混杂的，30块的单间？你可得看仔细点，别是个鸽子笼似的地方。”

　　“嗨，日结工住的地方，不就是图个能躺平吗？”王高兴拍了拍裤兜，里面揣着刚结的日结工资，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只要能遮风挡雨，能让我睡一觉就行，要求不高。”

　　吃完早餐，王高兴抹了抹嘴，掏出老旧的智能手机，点开导航。屏幕上的电量只剩下15%，他赶紧把亮度调到最低，跟着导航指示往地铁站走。清晨的地铁里人不多，大多是和他一样带着疲惫神色的打工人，有的靠在扶手上打盹，有的低头刷着招聘信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汗味和早餐的香气。

　　到了固戍地铁站，刚出闸机，王高兴就被眼前的景象裹住了。这里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路边的小吃摊、水果店、便利店早早地开了门，吆喝声此起彼伏。穿工装的工人、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推着三轮车收废品的老人，在狭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墙壁上贴满了租房和招聘广告，红色的纸张层层叠叠，有些已经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他按照百度周边上的联系方式，在天桥下找到了那个招聘人事覃小姐的摊位。那是一个临时搭起的小桌子，上面摆着“急招普工、日结工”的牌子，覃小姐穿着一身廉价的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低头刷着手机。

　　王高兴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覃小姐您好，我看到您这儿在招人，想加个微信了解一下。”他说话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在裤腿上擦了擦，脸上带着几分拘谨，但眼神却很坚定。

　　覃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满身灰尘的工服和疲惫的神态，随手掏出手机：“微信号就是这个手机号，你加吧，有合适的活儿我会在朋友圈发。”她的声音平淡，没有多余的寒暄。

　　王高兴赶紧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扫码添加好友，备注上“王高兴-日结工”。他平时谈恋爱的时候，连跟女生说句话都脸红，可在找工作这件事上，却丝毫没有违和感，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韧劲。

　　“谢谢覃小姐，有活儿您随时叫我。”添加成功后，王高兴笑着说了一句，转身继续按照导航找那个30块的单间。

　　导航把他带到了一条狭窄的城中村小巷，两边的楼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天空，只剩下一条狭窄的“一线天”。巷子里湿漉漉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味，偶尔有电动车驶过，还得侧身避让。

　　王高兴按照地址找到了“深圳幸福驿站”，那是一栋不起眼的民房，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招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他看了看手机，确认地址没错，便抬手按了按门铃。

　　“叮铃铃——”门铃响了好几声，里面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

　　“谁啊？大清早的吵什么？”男人打着哈欠，语气不耐烦。

　　“老板您好，”王高兴脸上堆起笑容，“我在网上看到您这儿有30块的单间，想过来看看。”

　　“哦，租房的啊。”老板揉了揉眼睛，把门完全拉开，侧身让他进来，“跟我来吧。”

　　王高兴跟着老板走进屋里，一股混杂着油烟、汗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屋里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走廊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边堆着各种杂物。

　　老板带着他走到楼梯底下，指了指一个狭小的空间：“喏，就是这儿了，30块一晚。”

　　王高兴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愣住了。那所谓的“单间”，其实就是楼梯底下的一个储物间改造的，空间小得可怜，仅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床的旁边堆满了杂物，墙壁上布满了霉斑，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光线从楼梯缝隙里透进来，昏暗又压抑。

　　他原本带着期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板，这也太小了吧？”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我这身高，躺进去都得蜷着腿，连坐都坐不直。”

　　老板抱着胳膊，不以为意地说：“30块钱还想住多大的？能给你一个床位就不错了，固戍这儿的房子都这样，寸土寸金。”

　　王高兴心里顿时不高兴了，他本来以为30块的单间虽然小，但至少能正常住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鸽子笼”。“有没有大一点的？”他不死心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老板看他确实不满意，便说：“大一点的有，隔壁那间，要58块一晚。”

　　“58？”王高兴心里咯噔一下，他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日结工资除去吃饭和交通费，剩下的预算只够住30块左右的单间。58块已经超出了他的预算，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太贵了，超出预算了。”

　　老板撇了撇嘴：“一分钱一分货，嫌贵就只能住小的。你要不要？不要我回去睡觉了。”

　　“不要了，谢谢老板。”王高兴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幸福驿站，他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虽然也带着城中村特有的复杂气味，但比屋里好多了。他心里有些失落，原本以为能省5块钱，结果遇到这么个糟心的地方。

　　接下来，王高兴开始在固戍地铁站附近的城中村巷子里穿梭，一家一家地问租房信息。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也越来越热，他的工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黏腻难受。

　　他走进一家挂着“租房”招牌的民房，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带着他看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比刚才那个楼梯间大了一点，但也只是勉强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墙壁发黑，窗户很小，通风也不好，要价45块一晚。

　　“能不能便宜点？40块行不？”王高兴跟老板讨价还价，他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不行哦，小伙子，”老板娘摇了摇头，“45块已经是最低价了，固戍这儿的房子都这个价，你要是觉得贵，再去别家看看吧。”

　　王高兴只好作罢，继续往前走。他又看了好几家，有的价格太高，有的环境比刚才那个楼梯间还差，有的甚至是上下铺的床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嘈杂又混乱。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中午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王高兴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汗渍越来越大。他走得腿都酸了，口干舌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电量只剩下5%了，导航也不敢开了，只能凭着记忆在巷子里转悠。

　　就在他快要放弃，打算回大浪住35块的单间时，他看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门口贴着“单间40元一晚”的招牌。他心里一动，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大爷，带着他看了房间。这个房间比之前看的几个都强一点，虽然也不大，但至少能正常转身，有一扇小窗户，通风还不错。墙壁是刚刷过的，虽然有些地方刷得不均匀，但至少看起来干净整洁，没有霉斑和蜘蛛网。

　　唯一的缺点就是房间太矮了，王高兴身高一米七五，站在房间里，稍微抬头就会撞到天花板，得时刻低着头。

　　“小伙子，40块一晚，你看行不行？”老大爷笑着问，“这附近也就我这儿这个价了，环境还算干净。”

　　王高兴环顾了一下房间，虽然矮了点，但至少比之前的“鸽子笼”强多了，而且价格也在预算之内。他实在是走不动了，也不想再折腾了，便点了点头：“行，老板，就这间吧。”

　　付了钱，拿到钥匙，王高兴打开房门，把肩上的帆布包往床上一扔，整个人瘫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床很硬，被褥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但他此刻却觉得无比惬意。

　　他侧过身，看着天花板，稍微一动，额头就差点撞到上面，他赶紧缩了缩脖子。想起今天一早上的折腾，从机场东物流园的高强度搬运，到后瑞地铁站的豪华早餐，再到固戍这边找房的坎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也不来固戍找30块的单间了。”他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趁着还有一点电，给覃小姐发了一条微信：“覃小姐，有日结的活儿随时联系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力气大，能吃苦。”

　　发完微信，手机就自动关机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窗外巷子里的嘈杂声——电动车的鸣笛声、小贩的吆喝声、邻居的说话声，还有远处工地传来的施工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固戍城中村特有的喧嚣。

　　王高兴却一点也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很踏实。他知道，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还有很多，他们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住着最便宜的房子，却依然在努力地生活着。

　　他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活儿，也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但他心里却有着一股韧劲。他相信，只要肯吃苦，肯努力，总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知不觉中，王高兴就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但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在做一个甜甜的梦，梦里有宽敞明亮的房子，有轻松一点的工作，还有吃不完的豪华版烤冷面。

　　巷子里的喧嚣还在继续，太阳渐渐西斜，给这座城中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王高兴的鼾声和着外面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构成了一曲属于小人物的生活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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