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书店里的“坦诚相见”

　　“智慧之泉”书店坐落在苏黎世老城区一条最窄的巷子里，窄到什么程度呢——用陆北辰的话说，“我张开双臂就能同时摸到两边的墙，还能顺便帮对面的路人挠挠痒”。

　　此刻，林栀站在书店那扇看起来至少有二百年历史的橡木门前，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如果我现在说我想回家种花，还来得及吗？”

　　“理论上来得及。”沈司珩站在她身后半步，墨镜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但你要先想好怎么跟王组长解释，怎么跟伊丽莎白解释，怎么跟你自己解释了三个月的好奇心解释。”

　　林栀叹了口气：“沈司珩，你有没有发现，你劝人的方式特别像在陈述‘跳楼有风险，落地需谨慎’？”

　　“我只是提供全面的风险评估。”沈司珩推了推墨镜，“现在反悔的成本是：损失一个了解母亲遗物的机会，失去可能的安全基因编辑技术，外加被我嘲笑三个月——我保证会笑得很克制，每天不超过三次。”

　　林栀忍不住笑了：“行，冲你这份‘克制’，我也得进去。”

　　她伸手推开了门。

　　门上的铜铃发出比昨天那家古董店更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精心调过音的乐器。店内光线昏暗，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革装订和淡淡的雪松木香味。几盏黄铜台灯在角落里发出温暖的光，照亮了飞舞的微尘。

　　“欢迎光临‘智慧之泉’。”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柜台后传来。林栀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女人正在整理一叠古籍。她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气质温婉，看起来像是一位在大学教了三十年文学的老教授。

　　如果不是林栀提前看过照片，她绝对认不出这就是伊丽莎白·冯·罗森塔尔——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上的科学狂人，罗森塔尔家族最叛逆的女儿，可能掌握着改写人类寿命钥匙的女人。

　　“您一定是林博士。”伊丽莎白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我是这家店的店主，艾拉。您预订的那本《瑞士高山植物图谱》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她的表演完美无瑕。语气、表情、甚至推眼镜的小动作，都完全符合一个书店老板的人设。

　　林栀配合地点头：“太好了，我找了很久。”

　　她们穿过一排排书架，走向书店深处。沈司珩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在后面，墨镜后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他注意到，至少有四个隐蔽摄像头覆盖了整个空间，书架间的距离经过精心设计，既不会显得拥挤，又能有效限制快速移动。

　　“就是这里。”伊丽莎白在一扇看似普通的书架前停下，伸手抽出一本厚重的《歌德全集》。伴随着轻微的机械声，书架向一侧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旋转楼梯。

　　“请。”伊丽莎白做了个手势，率先走下去。

　　楼梯不长，大概只有一层楼的高度。下面的空间却出乎意料地宽敞明亮——不是阿尔卑斯山实验室那种高科技冷峻风，而更像一个温馨的私人书房。深色的木质书架沿墙而立，中间是一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桌上摆着台灯、一些文件，还有……一盆正在开花的栀子花。

　　林栀的目光立刻被那盆花吸引了。不是普通的栀子，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金色脉络，和她外婆笔记里描述的“金脉古栀”一模一样。

　　“你培育成功了。”她轻声说，不自觉地走近。

　　伊丽莎白摘下眼镜，那副温婉的书店老板气质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而直接：“用了七年，失败了四十三次。你外婆留下的组织样本活性太低，几乎不可能复苏。”

　　她走到书桌旁，手指轻轻抚过花瓣：“但你说得对，我成功了。用的是你母亲笔记里提到的那种培养基改良方案——虽然她自己没来得及验证。”

　　林栀的心脏重重一跳。

　　“你看了我母亲的笔记？”

　　“复印件。”伊丽莎白坦然承认，“在你父亲把它卖给某个私人收藏家之前，我的人‘借阅’了一下。放心，原件现在已经安全了——等今天的谈话结束，我会告诉你它在哪里。”

　　沈司珩这时开口，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冯·罗森塔尔女士，我们不是来聊园艺的。”

　　伊丽莎白转向他，笑了笑：“沈先生，或者说，国安部的特别顾问沈司珩——我知道你的身份。王组长三天前通过加密渠道联系过我，提出了那个‘合作建议’。”

　　她走到书桌后坐下，示意他们也坐：“所以，让我们跳过试探环节，直接进入正题。你们想知道我是否值得信任，是否真的愿意将研究转入合法轨道。我想知道你们能提供什么样的保护，以及——林栀，你是否愿意真正参与这个项目，而不是作为一个被保护的‘样本’。”

　　林栀在她对面坐下，直视她的眼睛：“那我先问一个问题：阿尔卑斯山实验室里的那些小鼠，真的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吗？”

　　伊丽莎白沉默了两秒。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治疗组的第三十七号小鼠，在实验第十一个月出现了肿瘤。很小，良性，我们在它扩散前就进行了干预。但确实出现了。”

　　她把文件推过来：“这是我的团队隐瞒的数据。原因很简单——当时的投资人要求‘完美的结果’，否则就撤资。我妥协了。”

　　林栀翻看着那些被修改前的原始数据，眉头紧皱：“为什么现在愿意说出来？”

　　“因为不想重蹈覆辙。”伊丽莎白靠在椅背上，神情疲惫，“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隐瞒了一个微小的副作用，导致整个项目被保守派抓住把柄，最终被迫中止。我不想让他的错误延续到我身上。”

　　她看向林栀：“你母亲也是。她知道早期‘生命酶’有不稳定风险，但她选择继续，因为她相信能找到解决方案——然后她失踪了。我不想像他们一样。”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通风系统轻微的嗡嗡声。

　　沈司珩打破了沉默：“所以你同意王组长的方案？接受国际监督，将研究透明化？”

　　“有条件地同意。”伊丽莎白说，“第一，研究主导权必须在我和林栀手中，不能交给那些只想赚钱的制药公司。第二，第一批临床实验对象必须是现有医疗手段无法治愈的绝症患者——我不想让这项技术变成富人的玩具。第三……”

　　她顿了顿，看向林栀：“第三，我需要你以合作者的身份加入，而不是被保护者。我知道你的基因被编辑过，知道你体内有‘生命酶’的受体，但我不需要你提供血液样本或组织切片。我需要你的大脑，你的专业知识，你从你外婆和母亲那里继承的科学直觉。”

　　林栀愣住了：“你不想要我的基因数据？”

　　“想要，但不需要。”伊丽莎白笑了，那个笑容里有种科学家的骄傲，“如果我需要靠剥削亲人的后代才能取得成功，那我和那些保守派的老古董有什么区别？科学应该传承，而不是掠夺。”

　　这句话让林栀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伊丽莎白话锋一转，“我确实有个请求。”她打开书桌的另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型的冷冻储存罐，“这里面是你外婆最初培育的那株古栀子的花粉，活性只剩最后一点点了。我想用它和你培育的新品种杂交，创造一个新的稳定品系——以你母亲的名字命名。”

　　林栀接过那个储存罐，感受着罐体冰冷的触感。这里面是她外婆毕生研究的起点，是她母亲追寻多年的答案，现在交到了她手上。

　　“我需要考虑。”她最终说，“不是考虑是否合作，而是考虑如何合作。我需要看到完整的实验方案，风险评估报告，伦理审查流程……”

　　“都在这里。”伊丽莎白推过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我准备了三个月，就等着今天。”

　　就在这时，沈司珩的耳麦里传来陆北辰急促的声音：“老大，有情况。书店门口来了两辆车，下来六个人，穿着打扮像游客，但走路姿势全是职业的。正在往店里走——靠，他们直接推门进来了！”

　　沈司珩立刻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伊丽莎白却异常平静：“是保守派的人。我料到他们会来。”她快速按了书桌下的一个按钮，书架后传来轻微的滑动声，“这里有应急通道，直通隔壁的咖啡馆。你们先走。”

　　“你呢？”林栀问。

　　“我留下。”伊丽莎白微笑，“这是我的书店，我有办法应付。记住，储存罐里的花粉必须在零下八十度保存，否则活性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完全丧失。”

　　楼上已经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沈司珩不再犹豫，拉着林栀冲进刚刚打开的暗门。在他们身后，伊丽莎白重新戴上眼镜，又变回了那个温婉的书店老板。

　　暗门合拢前的最后一刻，林栀看到她拿起桌上的那本《歌德全集》，翻开一页，用平静的声音说：“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然后黑暗吞没了视线。

　　通道狭窄而曲折，大概走了两分钟，前方出现亮光。推开一扇伪装成酒柜的门，他们果然置身于一家咖啡馆的后厨。咖啡师惊讶地看着他们，沈司珩亮出一个证件（林栀没看清是什么），对方立刻点头，示意他们从后门离开。

　　三分钟后，他们坐进了停在巷子里的车里。陆北辰已经在驾驶座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刺激吧？我刚才用‘鸽子’看了，那六个人在里面待了十分钟，空手出来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伊丽莎白不愧是老江湖。”

　　林栀抱着那个冷冻储存罐，心脏还在狂跳。

　　沈司珩摘掉墨镜，看向她：“现在你怎么想？”

　　林栀低头看着罐子，罐壁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我想……”她慢慢说，“她说的是真的。至少大部分是真的。一个愿意交出唯一古栀子花粉的人，一个隐瞒了数据但最终选择坦白的人……我想赌一把。”

　　沈司珩握住她的手：“那就赌。”

　　车子驶出老城区，融入苏黎世午后的车流。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林栀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她手里握着外婆的遗产，心里装着母亲的遗愿，身边坐着她选择的未来。

　　这条路很难，很危险，充满未知。

　　但至少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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