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出师不利

　　廖府膳厅。

　　小丫鬟带着叶倾城跟在送餐食的人后面悄悄进了门。

　　硕大的八仙桌摆在正中，陈旧却有质感，桌上摆着简单的餐食，碟碗都是有年头的古白瓷，在阳光下透着些灰气。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块已经有些斑驳的牌匾，写着“室雅人和”四个大字，牌匾正下方，廖夫人穿着一身碧落蓝的衣衫，面容慈和。

　　小丫鬟找准时机，给了叶倾城个眼色便走上前福礼道：“夫人，这是西市叶氏牙行的叶掌柜，说是有福慧民生之事，想与您商议。”

　　叶倾城乖巧跟上：“在下叶倾城，见过廖夫人。”

　　廖夫人瞧了眼眼前的少女，淡然放下了手里的冰镇樱桃，她的眼神看似平静，却藏不住傲气。廖夫人原姓裴，名墨直，是洛阳第一闲师的女儿，亦是城南小有名气的才女。听闻她不但博学多才，年轻时还多次受举荐去考女官，不过都被裴先生以身子骨儿不好为由婉拒。嫁到廖府后，更是常年帮着夫家修缮古籍，鲜少出门，因此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叶倾城抬眼瞄了眼这位低调得廖夫人，她虽样貌平平却耐看得很，皮肤水嫩得像刚出水的芙蓉，整个人都淡淡的，动作又慢又轻，甚是优雅。

　　见廖夫人没有搭话，叶倾城便直接开说：“夫人，叶某深知此来颇为唐突，但此事实在不易再拖。”稍作停顿，她继续道“是因贵妃娘娘正在筹办番邦盛典，长安城内番邦商贩肆虐，把客栈、食肆都占了七八成。科考在即，不少考生都无处投宿，况且还有些贫困考生囊中羞涩。”

　　廖夫人漠然：“这与我廖府何干？”

　　“当然有关。”叶倾城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契书递给一旁的丫鬟，“我们深知廖氏是书香世家，最看重文人雅客，定不愿让我大唐因一番邦盛会痛失良才志士。这是我们叶氏牙行的主意，不成熟但想斗胆一试。冒昧求问贵府可有空着的院落或房间，可否考虑出租给这些考生？”

　　廖夫人快速扫了眼那契书，始终眉头紧锁。

　　“夫人，我们有了这个主意后，第一个就想到了贵府。”叶倾城试图继续劝说，“这是行善之举，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却可以给考生们一个温书的避风所，何乐不为？”

　　“真是笑话，内院岂可轻易容外人进出？简直是无稽之谈，送客！”廖夫人简单几个字就泼了叶倾城一身冷水。

　　叶倾城还想争取，可廖夫人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下一秒，她猛然抬手拍了两下桌子，一桌子瓷碟碗都摇晃得叮当作响，同时还指着叶倾城厉声怒斥道：“跪下！”

　　叶倾城怔住，心想不愿就不愿呗，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气？！

　　正当她疑惑之时，身后猛然传来“咣当”一声。少女回头，只见一白白胖胖的半大小子正红着眼眶跪在地上，眼角还挂着半颗眼屎，故意借倾城遮挡廖夫人的视线。

　　廖夫人瞪眼：“廖崇义！你莫要耍滑！”

　　廖小郎君瑟缩着龇牙，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孩儿不敢，孩儿错了。”

　　小丫鬟见状，急忙示意倾城撤到一旁。倾城心领神会，试图悄悄地向墙边挪动。可就在这时，廖夫人猛然拿起瓷碗里的冰块迅速砸了过来，小胖子猴儿一样熟练地躲开了冰块。

　　那冰块“啪嗒”掉在地上碎成了一摊渣子，廖崇义趁机窜到了叶倾城身后，轻扯着她的衣裙哀求道：“美貌姐姐救我！”

　　廖夫人脸气得涨红，一边又拿起了块更大的，一边指着小胖子怒气道：“廖崇义！在学堂上你贪睡打鼾在先，先生管教你，你滔滔诡辩在后。如今你躲在他人之后，知错而不领罚，就算折了你的腿也不为过！你给我出来！”

　　“我不！”

　　叶倾城能感觉到扯着她衣衫的小手冰凉，她挪一步，少年就跟一步，一点都不想暴露在廖夫人的视线里。

　　廖夫人：“你还学会顶嘴了！闻过则喜，阿娘与先生管教你，你该高兴才是！何况你已经年至总角之岁，竟还拉扯着客人娘子的衣裙，成什么样子了？快给我出来！”

　　廖崇义：“您还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阿娘尊重读书人，对先生的话全数接受。可您不尊重我，我也是读书人，你为何不听我说的话？”

　　话毕，是一阵不合时宜的沉默，廖夫人的手不住地发抖，分不清是被冰块冻得还是被廖崇义气的。

　　融化的冰水“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仿佛将寒气传遍了整间膳厅。

　　叶倾城握住廖崇义冰凉的小肉手，微微侧过头：“廖小郎君，夫人不是不听你的话，是还没机会听。不如你现在说说，今日为何在学堂打盹啊？”

　　廖崇义诧异地看向了倾城，双眼湿润，倾城揉着他的小脑袋，微微点头道：“说吧。”

　　廖崇义咬着嘴唇，重新跪在了地上：“阿娘，先生所授我早就倒背如流，打盹是因昨夜在阿耶书库里寻得了一本好书，我带回房一看上就忘了时辰，今日在学堂睡了过去。您知道孩儿平日并不打鼾，是其他人故意作弄堵住了孩儿一只鼻孔，才……”

　　“我如实告知先生缘由，可那作弄之人平日里乖巧、书又读得好，先生不信孩儿，偏说是诡辩，我一时不忿，这才掀了桌。”

　　廖夫人听后鼻头微皱，目光凌厉透着丝丝寒光。

　　倾城在内的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廖崇义吞了吞口水，悄悄将脚跟踩实，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啪嗒——

　　正在这时，廖夫人一把将手里的冰块砸在地上，垂眼看着廖崇义道：“过来。”

　　廖崇义指头一抖，不由得身体紧绷，无助地看了眼一旁的叶倾城。倾城怜爱他：“廖夫人，小郎君他……”

　　咳咳——

　　廖夫人打断了倾城，道：“娘子心软，可护得住一时却护不了一世。”顿了顿，她看向廖崇义继续道，“君子当坦荡。过来！”

　　短短几个字，廖崇义便乖乖起了身，走到廖夫人身侧自觉地撸起袖子，咬牙伸出了胖乎乎的手臂：“崇义请阿娘教诲。”

　　叶倾城与一众丫鬟均不忍再看，都将脸侧到了一旁。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之时，廖夫人平静问道：“什么书？”

　　廖崇义诧异地抬起头：“啊？阿娘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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