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月圆不眠,针尖藏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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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承砚话音未落,苏若雪已将《声血同频》的旧笔记拍在他摊开的手心里。

  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她袖角的墨痕——她方才补账本时,笔尖蘸的是顾氏织坊新研的靛蓝染剂,此刻那抹蓝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在纸边晕开,像滴悬而未落的泪。

  "双重手段。"顾承砚翻开笔记,指节叩在"声波共振"四个字上,"日商要的不是赵五的命,是他的魂。

  药物锁死生理反应,声波重塑记忆回路——这才是'清心程序'的全貌。"他抬眼时,目光扫过青鸟怀里还带着雨水的注射笔,"他们不会杀赵五。

  这种在织坊混了二十年的老茶人,熟稔每道缫丝工序,能说动半条苏州河的蚕农,杀了太可惜。"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赵五蹲在染缸前的模样,老人用枯枝似的手指捞起匹月白绸子,说这颜色像极了他亡妻的裹身布。

  那样鲜活的人,若真成了提线木偶......她猛地攥住顾承砚的手腕:"那我们就给他换个壳子。"

  "替身?"青鸟的声音像块淬过冰水的铁。

  他不知何时摸出把匕首,正用刀刃挑开注射笔的卡扣,"得找个身形、步态、连喝茶时抖手腕的习惯都像的。"

  "老周头。"苏若雪脱口而出,"染坊烧锅炉的老周,上个月我见他和赵五蹲在后门吃阳春面,两人弓背的样子活像两尾晒蔫的虾。"她转身翻出个布包,里面是织坊历年的仆役户籍册,"他有个小孙子出疹子,上个月找我预支过三个月工钱——我去说,他会应的。"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笔记上苏先生的批注。

  那是苏若雪亡父的字迹,"声药相济,破局在同"八个字力透纸背。

  他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锋刃的笑:"再加把火。

  让赵五连续三晚抄《归络调》的谱子——这曲子是苏州评弹的催眠调,声波频率和'清心程序'的干扰波有七分重叠。

  等他肌肉记熟了运笔的力道......"他的手指在桌上划出个圆弧,"到时候就算日商拿声波洗他的脑,他的手也会先替他写出半阕反调。"

  雨势在寅时渐弱。

  织坊后堂的炭盆烧得噼啪响,老周头缩着脖子坐在条凳上,粗布短打还沾着锅炉灰。

  苏若雪把装着浓缩解药茶的陶瓶塞进他手里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少奶奶,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替赵兄弟挡灾......"他喉头滚动,"我那小孙儿昨儿还说,等天好要跟赵爷爷学扎蚕山呢。"

  子时三刻,赵五被顾承砚"押"去前院库房对账。

  老人攥着算盘的手直抖,顾承砚拍了拍他后背:"您就当是陪我演场戏——明儿早上,我让若雪给您煮酒酿圆子。"赵五猛地抬头,正撞进顾承砚眼底的灼光,那光像团烧得极旺的火,把他心里的惧意全烤化了。

  老周头的粗布衫换了赵五的月白短打,青布腰带系得和赵五平日分毫不差。

  他踉跄着跨出织坊后门时,青鸟递来顶旧斗笠:"走慢些,雨檐下的积水坑,赵五每次都要绕三步。"老周头嗯了声,当真在第三个青石板前顿了顿脚——像极了赵五。

  后半夜的雨丝细得像针。

  青鸟蹲在斜对门的阁楼里,耳麦贴着耳廓。

  他看着两个穿黑胶鞋的男人从巷口闪出来,雨帽压得低低的,帽檐下露出半枚樱花徽章。

  门闩被撬的声音很轻,混着老周头"哎哟"的惊呼,倒真像赵五被惊醒时的慌乱。

  "注射完成。"青鸟对着袖扣里的传声筒低语,目光锁住黑衣人塞进老周头枕头下的空药管——和之前在赵五家找到的那支,刻着同样的樱花纹。

  他摸出怀表,分针正指向凌晨两点十五分。

  顾承砚在织坊顶楼的阁楼里等。

  他盯着案头的沙漏,细沙流尽第三捧时,楼下传来赵五算盘珠子的脆响——老人正借着月光核对今年春茧的进项,算盘珠拨得噼里啪啦,倒比平日更精神三分。

  苏若雪端着姜茶上来时,看见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今夜的月果然圆得像面银盘,清辉漫过瓦当,在顾承砚脸上割出道阴影。

  她把茶盏放在他手边:"老周头那边......"

  "三小时后。"顾承砚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片落在茶盏里的月光,"等药物在血液里漫开,他们该看见'听话'的赵五了。"他转头看向苏若雪,眼底的暗潮翻涌,"但他们不知道......"他指尖轻点在算盘上,珠子"咔"地弹起,"这颗棋子,从一开始就换了芯。"

  阁楼外的梆子声敲过四下。

  老周头的枕头边,空药管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他的手无意识地垂在床沿,食指和中指微微蜷起,像是要握住支笔——那是赵五抄了三晚《归络调》后,刻进肌肉里的姿势。

  注射针剂里的药物在老周头血管里漫开时,顾承砚正盯着怀表秒针转过第三圈。

  阁楼案头的沙漏刚漏完最后一粒沙,楼下突然传来"刺啦"一声——是宣纸被笔尖戳破的动静。

  他霍然起身,茶盏在木案上磕出脆响。

  苏若雪的手比他更快,先一步撩开绣着缠枝莲的门帘:"是后厢房!"

  两人冲进后厢房时,老周头正瘫坐在八仙桌前。

  他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灰玻璃,右手攥着支狼毫笔,宣纸上歪歪扭扭爬满"效忠"二字,最后一笔拖出老长的墨痕,把"忠"字的"心"部扯成了断裂的网。

  "来了。"顾承砚喉结滚动。

  他早料到药物会激活日商植入的神经指令,却还是被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刺得胸口发闷——三日前还念叨着小孙儿要学扎蚕山的老人,此刻连眨眼都要数着节拍。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转身抓起案头的琵琶,琴袋上的流苏扫过老周头手背时,老人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机械地重复:"效忠,效忠......"

  "去邻院。"顾承砚按住她的肩,指腹抵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用最强音弹《归络调》,音波穿透墙体的频率够吗?"

  "够。"苏若雪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

  她抱着琵琶往外走,裙角扫过门槛时突然顿住,回头看了眼老周头——他正用狼毫笔的竹管戳自己太阳穴,一下,两下,"效忠"的墨迹在脸上晕成青灰的疤。

  她攥紧琵琶弦轴,指节泛白:"我弹到他晕过去。"

  邻院的窗纸被琵琶声震得簌簌发抖。

  顾承砚贴着后厢房的砖墙,听着那串急如骤雨的琵音。

  《归络调》的高音区本是苏州评弹里催魂的调子,此刻经苏若雪改良,每声"叮"都带着金属般的锐响,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老周头的神经末梢。

  老周头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他浑浊的眼珠剧烈震颤,喉间发出类似幼犬呜咽的声音,笔杆"当啷"掉在地上。

  顾承砚冲过去时,正看见他后颈那枚樱花烙印泛起红光——那是日商用来监控神经状态的标记,此刻红得像要烧穿皮肤。

  "晕了!"青鸟从梁上翻下来,袖中短刃的寒光扫过老周头垂落的手腕。

  他探了探老人的鼻息,抬头时眼底闪过赞许:"脉象乱得像被搅浑的河,但没断。"

  顾承砚盯着那枚发红的烙印。

  他早让苏若雪在《归络调》里埋了后手——评弹的婉转里藏着现代声学的共振频率,专门针对日商"清心程序"的神经锁。

  老周头本就没有赵五对织坊的深厚羁绊,这一震反而让他的神经系统成了面破锣,再难发出清晰的"效忠"信号。

  楼下突然传来青鸟的低喝:"监听仪有动静!"

  顾承砚抄起桌上的监听设备,耳机里传来刺啦的电流声,接着是日语的惊呼:"七号神经波动异常!

  波动值超过阈值37%!"

  "来了。"顾承砚把耳机扣在苏若雪耳上,"他们要派人来复检。"他转身看向青鸟,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去赵五家,镜子换成能反射420纳米蓝光的镀膜镜,床头放微型扬声器,循环播放赵五的呼吸录音——频率精确到每分钟17次。"

  青鸟点头,短刃在指间转了个花:"两刻钟内搞定。"他跃出后窗时,雨丝正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次日傍晚,赵五家的木门被敲了三下。

  顾承砚缩在阁楼的暗格里,透过雕花窗棂看见两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左胸别着银色樱花徽章,手里提着黑色皮箱。

  "赵师傅,总部派我们来做日常检查。"为首的技监操着带上海腔的官话,皮箱打开时,顾承砚看见里面躺着银色的神经检测仪。

  老周头此刻正坐在八仙桌前,目光呆滞地摩挲着算盘——这是顾承砚特意让他模仿赵五的习惯。

  技监的检测仪贴到老周头后颈时,顾承砚屏住呼吸。

  "波动值12.3,正常。"技监的眉毛挑了挑,又按了按检测仪的按钮,"心跳68,呼吸17......"他转头看向同伴,"和之前记录的生理数据吻合。"

  另一个技监突然俯身,盯着老周头的手:"他在写什么?"

  顾承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周头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在桌面划拉——那是他抄了三晚《归络调》后留下的肌肉记忆,划出来的痕迹像极了简谱。

  "不过是手抖。"为首的技监不耐烦地挥挥手,"总部说再不稳定就销毁,现在既然正常......"他合上皮箱,"下周同一时间复查。"

  门"吱呀"关上的瞬间,顾承砚从暗格里钻出来。

  他摸出怀里的"织心密钥卡"——这是用顾氏织坊新研的丝绸纤维制成的,能干扰日商的神经监测信号。

  卡片边缘还带着苏若雪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他此刻翻涌的心思。

  "他们以为在修理机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语,声音里带着冷冽的笑意,"却不知,棋子已学会走自己的格。"

  月上柳梢时,赵五缩在织坊密室里。

  他借着烛光翻开新账本,笔尖蘸了蘸顾氏新制的靛蓝染剂,写下"今日无错账"后,突然停住。

  窗外的月光漏进窗棂,在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

  赵五的手微微发颤,笔尖在页角添了一行小字:"吾心尚在,丝不断。"墨迹未干,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一道黑影掠过屋顶。

  黑影的袖口被月光照亮,露出半截青色条形码烙印——和老周头后颈那枚樱花烙印不同,这枚烙印的纹路更细,像某种精密仪器刻下的标记。

  赵五的手指攥紧账本。

  他听见楼下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角的夜鸦。

  黑影已经消失,但那截青色烙印却像根刺,扎进了他的眼睛。

  密室的烛火突然摇晃起来。

  赵五望着账页上未干的墨迹,靛蓝色的"丝不断"三个字在光晕里微微晕开,像滴悬而未落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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