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底气

　　斯莱德回去了，灰溜溜地回去了。

　　无论他如何争辩、如何扮可怜、如何道德绑架，赫莉娅始终不为所动，寸步不让。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每多说一句，就能感受到赫莉娅周身戾气加重一分。

　　说到最后，他甚至怀疑这位公主会不顾众人目光当场取他性命。

　　他虽然是被协会推出来的替死鬼，可不想真死！

　　况且现在死了毫无意义——赫莉娅绝不会改变决定，那他就是白死！

　　不如苟活于世，将消息带回，等候上头定夺。

　　说不定还能保住这条老命。

　　赫莉娅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就被负责监视的老师们围住。

　　“赫莉娅殿下，真要让学院接管贝尔曼的驻城魔法使？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其中一人试探道。

　　驻城魔法使向来由协会选拔管理，只接受协会调度——这是皇室与协会达成的协议。

　　卡特思学院作为中立势力方，若插手其中，等于同时得罪两边。

　　但赫莉娅竟公然宣称由学院接替协会管辖驻城魔法使，这是否意味着皇室与协会的关系已破裂？学院是否有机可乘？

　　更准确地说，是他们这些潜伏在学院中的暗棋，是否等来了上位的机会？

　　“协会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皇室，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规矩？”赫莉娅头也不回，底气十足。

　　“至于推举学院上位，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话锋一转，断了这些人的念想，“待局势稳定，我会向父皇上书，请求设立专门部门，统管各地驻城魔法使。”

　　“今后所有驻城魔法使由皇室统一选拔、考核、任命与管理。”

　　“帝国的统治者，唯有亚伯拉罕皇室，这位置，不容他人觊觎。

　　她说得如此笃定，仿佛早有周全计划，其实这个想法不过是近日才萌生。

　　赫莉娅暗笑：先吓唬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几位老师面面相觑，都在揣测这番话有几分真意。

　　但毫无疑问，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人都有野心，谁甘愿永远做暗棋，在夹缝中承受双重压力？

　　驻城魔法使可是美差——待遇优厚，事务清闲，还有编制保障，稳定又体面。

　　若在协会没有门路，根本轮不上。

　　随后几日风平浪静，赫莉娅难得放松。

　　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连睡个好觉都成了奢侈。

　　这天，希尔达派遣的人手抵达贝尔曼，领队的竟是布洛特。

　　他成熟了许多，常年奔波在外让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沉淀出阅历丰富的稳重。

　　一见面，他就给了赫莉娅一个脑瓜崩：“你呀，一回来就给我惹这么多麻烦。”

　　“哥！”赫莉娅捂着额头娇嗔，随即又心虚地笑道，“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少来。”布洛特用食指抵住她凑过来的脑袋，“我看你就是麻烦精转世。”

　　这家伙一撒娇准没好事，可不能总惯着。

　　“你杀人倒是痛快，可知我收拾这烂摊子有多头疼？”布洛特瘫在沙发里，额前刘海散开，露出疲惫的面容。

　　“那些封地贵族虽是该死，可他们的领地怎么办？百姓谁来管？税收、治安、驻军、日常运转......这些你可曾想过？”

　　赫莉娅羞愧地低下头。

　　她确实没考虑这么多，只想着铲除祸害，却忘了这些“蛀虫”也是维持帝国运转的“齿轮”。

　　难怪“贵族杀手”克洛德虽有能力却不动手——杀容易，后续管理才是难题。

　　为了稳定，有时不得不容忍这些蛀虫存在。

　　看着妹妹愧疚的模样，布洛特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肩：“阿娅，今后不可再如此冲动了。”

　　“从前你只代表自己，随心所欲无妨。”

　　“但如今你以帝国公主的身份行事，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即便有我们为你兜底，可又能兜几次？护你到几时？”

　　帝国公主的身份既是护身符，也是枷锁。

　　赫莉娅不能只享其利，不承其重。

　　天下没有只占便宜不吃苦的好事。

　　“我知道了，我会克制任性的。”赫莉娅乖巧应下，随即认真道，“只是这些政务我不太懂，还要向哥哥请教。”

　　她对帝国政局的理解，仅来自平日观察和父兄的只言片语。

　　她并非按继承人培养，而是作为联姻对象教养的。

　　加之她异世而来的灵魂对政治一窍不通，不懂这些再正常不过。

　　虽然近些年克洛德有意培养她为继承人，会与她商议政事、听取建议，但还远远不够。

　　她的起点比埃里克低太多，又无人系统教导，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被“以暴制暴”的思维侵蚀，能不长歪已属本性善良。

　　“在皇都回信前，你跟在我身边学习。”布洛特揉揉她的头，“北境未稳，我不会放你走。”

　　“可是！”赫莉娅刚要反驳，被布洛特一个眼神制止。

　　“合格的领导者最需要耐心。”他缓缓道，“你太沉不住气了。”

　　赫莉娅辩解：“可我并非......”

　　话未说完，她撞上布洛特复杂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眼神中有无奈、怜惜、纠结，还有不容退让的决绝。

　　“阿娅，家族也有私心。”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姐姐有私心，我也有。”

　　“对安东尼奥家族而言，你登上王位最有利家族发展；对姐姐而言，权力是最好的补偿，既弥补亏欠，也谋家族未来。”

　　“而我......”他顿了顿，声音迷茫，“只愿你们都安好。”

　　“我从小胸无大志，只知玩乐。若问我的梦想——”他抬眸凝视赫莉娅，语气坚定，“你们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

　　赫莉娅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父亲知我缺乏主见，便以上下级关系待我，命令我处理琐事，让我在忙碌中找到成就感与归属感。”他自嘲地笑笑，“或许我生来就是为别人而活。一旦不被需要，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不许这么说！”赫莉娅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眼中燃起怒意。

　　她气他不争，不惜己，物化自我。

　　“阿娅，世人有千千万万种活法。”布洛特理解她的愤怒，却不愿改变，“我这样活着，未尝不可。”

　　“你不能总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这是自私，也是对自由的束缚。”

　　“有时你太霸道，总想背负他人命运，最后伤痕累累，还得不到理解。”

　　“各人各有活法，你要学会适当放手，而非一再干涉他人自由。”

　　“即便他选择死亡，也是他的自由，你不能连生死之权都剥夺。”

　　赫莉娅磨着后槽牙，最终嗤笑低语：“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么......”

　　她对亲人了解不深。

　　除了共同生活十八年、拥有原主记忆的克洛德与埃里克，对安东尼奥家族成员接触时间太短，连霍克都知之甚少。

　　萨特德养病期间的短暂相处，只有粗浅了解。

　　但本能让她信任他们——这无法解释的亲近，或许就是血缘的力量。

　　她不知布洛特是这样的性子，以自我为中心的她确实难以理解这种活法，按捺不住干涉的冲动。

　　可这何尝不是以“为你好”为名的强迫？

　　赫莉娅陷入深深反思。

　　“我知你此番折腾所为何求。”布洛特岔开话题，回到正事，“北境永远向你敞开大门，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无论你做什么，安东尼奥家族都会倾尽所有，护你前行。”

　　“这，是我们给你的底气。”

　　赫莉娅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敢直视。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沉甸甸的爱。

　　若将这份关系放在天平上，她的付出远不及他们所赠。

　　“哥，”她终于抬头，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若有一天......我走的道路与家族利益相悖呢？”

　　布洛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就证明给我们看，你的选择值得家族追随。”

　　他起身整理衣襟，朝她伸出手：“走吧，带我去看看你打下的江山。让哥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窗外，北境的天空辽阔高远。

　　赫莉娅将手放入兄长掌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或许她不必独自背负一切——家族既是软肋，也是铠甲。

　　而她要学习的，是如何在守护与放手之间找到平衡。

　　——

　　“真是下了死手啊……”

　　卡尔泽一圈圈解开缠绕在约里夫身上的绷带，看着绷带下那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些伤痕虽已愈合，却依旧触目惊心。

　　这些天来，一直是卡尔泽亲自照料约里夫的伤势，没让任何人插手——赫莉娅不放心别人。

　　特别是在经历了阿娜莉亚那件事后，她对除卡尔泽之外的所有治愈法师都心存戒备。

　　“不下重手，恐怕瞒不过那些人的眼睛。”约里夫倒是不甚在意。

　　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伤疤是荣誉的勋章。

　　确认伤口愈合良好、没有感染发炎后，卡尔泽终于同意他的休养结束了。

　　约里夫穿上衣服，低头系着纽扣：“你来照顾我，恐怕还是会有人怀疑我和阿娅的关系。”

　　“若是突然与你断绝往来，反而更惹人猜疑。”卡尔泽平静地整理着用过的绷带，“把我安排在你身边监视，正好符合他们的小人之心所做出的揣测。”

　　“况且我老师与阿娅之前……”他垂眸看着手中尚存余温的绷带，“在旁人眼里，我大概也只是阿娅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那些惯用利益衡量人心的人，自然以为阿娅也是如此。”

　　约里夫整理好衣着，看向仍在收拾药箱的卡尔泽：“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按照与赫莉娅商定的计划，这段时间他会暂时跟随利维塔老师。

　　等与皇家魔法研究院的合作项目落地，他就随学院其他人一同南下皇都。

　　“我……”卡尔泽语塞。

　　赫莉娅没有给他明确的指示，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

　　或者说，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因着他与阿娜莉亚的关系，不愿与他过多往来。

　　如今赫莉娅整日跟着布洛特四处奔波，他想见一面都难。

　　阿娜莉亚老师的实验室被毁，研究项目遭受重创，讨公道无门，大有脱离学院自立门户的架势。

　　他不可能跟着阿娜莉亚离开。

　　何去何从？他也不知道。

　　若在从前，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能拥有今天的一切，更别说规划未来。

　　没有赫莉娅，现在的他恐怕还在某个角落挣扎求生，受人欺凌，直至死亡，都无人在意。

　　哪像现在，他已是六阶治愈法师，曾是天才阿娜莉亚的学生——这样的身份在魔法界备受尊敬。

　　赫莉娅曾说，不希望他被恩情束缚，不愿他为她而活，而要他为己而活。

　　可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说遇见赫莉娅前，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那她的出现，才让他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既然是赫莉娅赋予他生命的意义，为何现在又要抛下他不管？

　　自分别后，他刻苦学习、努力提升，只为有朝一日能帮上她的忙，不再成为她的负担。

　　他想站在她身边，与她共同见证理想世界的实现。

　　他的梦想，就是让她的梦想成真。

　　“卡尔泽。”约里夫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阿娅不是会轻易抛弃同伴的人。”

　　“我知道。”卡尔泽勉强笑了笑，“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为她做些什么。”

　　窗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约里夫走到窗边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在学院门口停下。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披着安东尼奥家族的徽章披风。

　　“是安东尼奥家族的人。”约里夫转头对卡尔泽说，“看来北境要有大动作了。”

　　卡尔泽心中一动。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我要去找阿娅。”他突然下定决心，“就算她暂时不需要我，我也要让她知道，我永远站在她这边。”

　　约里夫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才像话。记住，真正的伙伴不是等待召唤，而是主动伸出援手。”

　　卡尔泽匆匆收拾好药箱，正要离开，却被约里夫叫住。

　　“把这个带上。”约里夫递来一个密封的信封，“帮我转交阿娅。这里面是这些年来我收集的，关于各大家族与魔法协会往来的证据。也许对她有用。”

　　卡尔泽郑重地接过信件，小心收好。

　　当他快步穿过长廊时，不禁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从贫民窟的挣扎求生，到遇见赫莉娅后的重生，再到如今的治愈法师——他的人生因她而改变。

　　也许赫莉娅说得对，他不该为别人而活。

　　但追随她的理想，实现她的愿景，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

　　在学院门口，他遇见了正要离开的布洛特。

　　这位安东尼奥家族的少主看到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卡尔泽？”布洛特叫住他，“阿娅提起过你。她说你是值得信赖的治愈师。”

　　卡尔泽心中一暖：“殿下现在何处？我有要事禀报。”

　　布洛特打量他片刻，忽然笑道：“正好，我要去与她汇合。一起？”

　　这一刻，卡尔泽明白，他的人生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而这一次，他将主动走向命运，而非被动等待。

　　“荣幸之至。”他郑重行礼，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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