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浴日甘渊

　　十日当空灭世之际，我意外穿越成了羲和。

　　面对九个疯狂灼烧世界的亲儿子，作为母亲的我下不了杀手。

　　无奈之下，我取出帝俊留下的视肉，喂给每个孩子。

　　他们突然乖巧落地，变成九只圆润可爱的三足金乌，叽喳扑入怀中。

　　正当我沉醉天伦之乐时，体内羲和的记忆猛然苏醒：

　　“视肉虽能暂时净化，却会激发更恐怖的反噬——”

　　苍穹骤然漆黑，九日合一，化作毁灭邪神俯冲而下……

　　---

　　1

　　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那曾只存在于泛黄纸页上的羲和之国，如今是灼热的地狱。天幕之上，九轮烈日疯癫地燃烧，金光不再是滋养，而是鞭挞大地的酷刑。焦黑的裂纹在大地上蔓延，山峦枯槁，川泽沸腾，连风都带着滚烫的死意，呜咽着刮过，卷起漫天灰烬。

　　我站在这片废墟中央，甘渊的水汽早已被蒸干，只留下龟裂的河床。恐怖的炙烤感无孔不入，皮肤刺痛，呼吸间是滚烫的尘埃。可这具身体内部，却涌动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浩瀚而温润的力量，与这灭世的焦热格格不入，却又同根同源。

　　那是羲和的力量。

　　也是“我”的力量。

　　穿越而来的灵魂碎片在这具身体里惊惶不定，而更深的惊惶，却来自天上。

　　那九个太阳…是我的儿子。

　　帝俊之妻，生十日。古老的记载化作灼心的现实。他们高悬于空，光芒暴烈，每一道光线都在抽取着下方世界的生机。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狂躁，他们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法控制的破坏欲。

　　悲鸣从下方传来，焦土之上，渺小的生灵在挣扎、消亡。

　　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

　　必须做点什么。杀戮？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心脏便骤然缩紧，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烈排斥感几乎让我窒息。这具身体，这个母亲的身份，绝不容许我伤害他们分毫。

　　怎么办？

　　纷乱的记忆在灼热中翻腾，属于羲和的，属于我自己的，混杂不清。最终，一段碎片定格——帝俊离去时曾留下的东西。他说，若孩子们躁动难安，或可一试。

　　视肉。

　　那生长在盖犹之山，南类之山的奇异之物，其状如牛肝，食之无尽，据有安魂定魄之奇效。

　　几乎没有犹豫，我循着本能指引，飞向记忆中的南类之山。山已半焚，焦黑之中，一点微弱的莹光守护着一小片净土。遗玉、甘华散落，而在其间，一块形如肝脏、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肉块静静生长——正是视肉。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块，触感温润，蕴含着奇异的生机。

　　重返苍穹，热浪几乎将我掀翻。我强迫自己靠近那最为狂躁的一轮烈日，他的光芒几乎要刺穿我的神魂。

　　“孩子…”我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温柔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停下。”

　　那太阳的光芒微微一滞，似乎辨认着这熟悉的气息。

　　我将一丝神力注入视肉，将其化为最精纯的灵蕴，屈指一弹，送入那团燃烧的火核之中。

　　奇迹发生了。

　　暴烈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炽白的焰心逐渐沉淀，泛起温暖的金红。那毁灭性的灼热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的、满足的平和。那轮太阳晃动了一下，体积迅速缩小，光芒收敛，最终化作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三足小鸟，通体流淌着金色的光辉，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懵懂与亲昵。

　　它发出一声细微柔软的“叽喳”声，拍打着小翅膀，晃晃悠悠地坠入我的怀中。

　　温暖、轻盈，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暖香。

　　我的心瞬间化成了水。

　　如法炮制。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接一个的太阳不再可怖，它们变成了一只只憨态可掬的三足金乌，啾啾鸣叫着，争先恐后地扑进我的怀里、落在我的肩上、蹭着我的脸颊。它们用小脑袋拱着我，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仿佛只是玩闹累了归家的孩童。

　　九只小金乌，挤满了我怀抱，沉甸甸，暖洋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这突如其来的天伦之乐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落下泪来。我轻抚着它们柔软的羽毛，感受着那九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眷恋，穿越以来的惶恐与紧绷渐渐消散。

　　或许，就这样结束了？我能养活他们，教导他们，……

　　念头未落，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猛地从意识最深处炸开！

　　那不是我的情绪，是残存的、属于真正羲和的记忆碎片，一直被压抑，在此刻轰然爆发！

　　一段画面强行涌入：帝俊将视肉予她时，神色凝重绝非轻松，唇齿开合，吐出被遗忘的警告：

　　“……然视肉之效，究非根本，只暂净其表，压其狂性……慎之！久服或力竭而散，然若…若其性烈，反可能激出……”

　　“……更怖之反噬！”

　　最后的四个字，如同丧钟，在我神魂中疯狂撞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

　　怀中的温暖骤然消失！不，是被强行抽离！

　　那九只依偎着我的、温顺可爱的金乌身体猛地僵直，它们眼中柔软的亲昵霎时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古老冰冷的暴虐！

　　“叽——！！！”

　　凄厉尖锐的悲鸣撕裂长空，不再是幼鸟的啼叫，而是洪荒巨兽的哀嚎！

　　它们不受控制地脱离我的怀抱，猛地射向高空！

　　我徒劳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苍穹之上，九轮重新爆燃、却漆黑如墨的太阳疯狂旋转，互相撞击、吞噬！整个天幕在刹那间被剥夺了所有光芒，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唯有那轮在碰撞中不断膨胀的、扭曲的黑暗邪日，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波动。

　　云层、光线、声音，甚至空间本身，都在向那轮黑日坍塌陷落！

　　九日合一！

　　那已绝非我的孩子。

　　那是一个纯粹的、由极致黑暗与毁灭意志凝聚而成的邪神。它高悬于顶，缓缓调转“身体”，那漆黑的光流如同冰冷的注视，牢牢锁定了我。

　　下一刻，它俯冲而下。

　　无声无息，却带着碾碎整片洪荒大陆的威压。

　　时间仿佛凝固，我只能看着那片毁灭的漆黑，在我眼中急速放大。

　　2

　　那俯冲而下的，不再是光与热，是冰冷的、吞噬一切的终末。

　　时间被拉伸，又骤然压缩。死亡的阴影尚未触及皮肤，那纯粹的毁灭意志已先一步碾碎我的呼吸。怀中小金乌残留的暖意瞬间被剥夺，冻成心口一块冰硬的痂。

　　我不能死。

　　这念头并非求生，而是本能——母亲的本能。我的孩子在里面！那邪异的漆黑核心深处，挣扎着我九个儿子的哭嚎！

　　帝俊…帝俊留下过什么？视肉已破，甘华、遗玉何在？纷乱的记忆碎片在死亡的压迫下疯狂翻搅，属于羲和的浩瀚神力在这具身体里第一次真正奔涌，却笨拙得如同婴孩挥舞巨斧。

　　甘渊！下方干涸的河床，那是我诞育他们、日日为他们沐浴的故地！也是…我的力量之源！

　　几乎是凭借本能，我向下急坠，身形化作一道流金，堪堪擦过那漆黑邪日边缘。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侵蚀半身，神力运转陡然滞涩。

　　轰！

　　邪神砸落在我方才悬立之处，空间无声塌陷，形成一个扭曲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随即又被它自身更浓重的黑暗填满。它没有立刻追击，那团蠕动的漆黑微微转动，仿佛在品尝这个世界的恐惧，又像是在…辨认我。

　　痛苦。混乱。还有一丝被强行扭曲的…依恋？

　　就是现在！

　　我重重落入甘渊裂谷的中央，双足踏入焦裂的泥土。双手猛地按向大地，体内那属于太阳之母的本源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醒来！”我嘶哑呐喊，不知是在呼唤这片土地，还是在命令自己。

　　嗡——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道道金色的裂隙在我身周蔓延开来，干涸的河床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大地的心跳被重新激活。一丝丝、一缕缕清澈的水流，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温润生机，竟从那些焦黑的裂缝中汩汩涌出！

　　水流迅速汇聚，漫过我的脚踝，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金色水洼。水面荡漾，倒映着天上那轮黑日，却被水光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甘渊苏醒了极小的一部分，回应着它的主人。

　　天上的邪神似乎被这突然涌现的、与它截然相反的力量激怒，那冰冷的锁定感再次降临。它缓缓升起，黑暗凝聚，准备下一次扑击。

　　不够！这点水量远远不够！

　　视线扫过周围焦土，南类之山的碎片记忆再次闪现——遗玉！青马！三骓！那些散落的神异之物！

　　我抬手虚抓，远处山巅之上一块蒙尘的青色遗玉骤然亮起，化作流光投入我手中。指尖碾碎，玉粉混合着甘渊之水，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符文。

　　“以地母之名，召曰：青马、赤马、三骓，来！”

　　声音带着古老的律令，传遍四野。

　　希律律——！

　　嘶鸣声破开焦烟，东方，一道青光如电奔来，正是那匹神骏的青马！它蹄踏虚空，所过之处，焦土竟萌生细微绿意。另一侧，赤芒如火，赤马昂首驰来，热浪滚滚，却带着蓬勃的生命之气。更远处，三色神光交织，三骓腾空而至！

　　它们并非冲向我，而是环绕着那不断扩大的甘渊之水奔跑起来，越跑越快，化作青、红、三色流光，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遗玉粉绘制的符文骤然亮彻天地，将三匹神马的力量与甘渊之水彻底勾连。

　　“浴日之阵，启！”

　　我站在阵眼中央，长发狂舞，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脚下的水洼轰然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水柱冲霄而起，并非攻向那黑日，而是如同一朵巨大的、温柔的金色莲花，在空中盛大绽放，等待着坠落之物。

　　那邪神似乎迟疑了一瞬，它对这温暖的光芒既憎恶又渴望。但毁灭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再次俯冲而下，直直撞入那金色水莲的中心！

　　嗤——！！！

　　极寒与温热疯狂碰撞，蒸腾起弥漫天地的混沌雾气，遮蔽了一切。没有爆炸，只有两种规则力量的剧烈抵消、吞噬。

　　我闷哼一声，跪倒在水中，口鼻溢出的金色神血滴落水面，漾开细小的涟漪。阵外的三匹神马哀鸣一声，光华黯淡，几乎难以维持奔行。

　　雾气稍稍散去。

　　巨大的金莲已然残破，中心被侵蚀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邪神悬浮其中，体积缩小了近半，黑暗不再纯粹，身上缠绕着道道金色的水流，如同锁链，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它剧烈地挣扎着，那漆黑的核心明灭不定。

　　透过那翻腾的黑暗，一瞬间，我看到了。

　　一双眼睛。

　　不是冰冷的毁灭意志，是九双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恐惧的孩子的眼睛！

　　“母亲……疼……”

　　微弱的、破碎的意念，直接传入我的神魂。

　　那一刻，所有对抗的意志土崩瓦解。

　　我的神力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就是这一瞬！

　　邪神猛地撕裂了身上的金色水链，残余的力量化作一支最为凝练的黑暗箭矢，不再是毁灭世界，而是直直射向我的心脏！

　　太快了！快到我刚看清那九双眼睛，死亡已至胸前！

　　避无可避。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矢尖端冻结神魂的寒意。

　　要结束了吗？

　　也好……

　　至少，最后看到的，是你们的眼睛。

　　我闭上眼。

　　3

　　那支黑暗箭矢撕裂蒸腾的雾霭，直刺心口。冻结神魂的寒意先于实体抵达，肌肤下的神力自发凝结，试图阻挡，却如薄冰遇烙铁般寸寸碎裂。

　　死亡的阴影扼住咽喉。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邪神核心处，九双重叠的痛苦眼眸猛地一闪。

　　箭矢最尖锐的、凝聚了所有毁灭意志的尖端，在触碰到我胸前飘飞的一缕散发时——竟极其细微地、颤抖着向旁偏了一寸！

　　噗嗤！

　　冰冷的黑暗之力贯体而入，却险险避开了心核。那感觉无法形容，并非纯粹的剧痛，而是生命、温度、光……一切存在感被瞬间抽空、湮灭的虚无之痛。

　　我整个人被带得向后飞起，重重砸落在甘渊之水中，金色的水花四溅。残余的阵法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阵外环绕奔行的三匹神马同时发出一声悲鸣，身影骤然虚幻，几乎要溃散开来。

　　“嗬……”我躺在浅水中，冰冷的黑暗之力在经脉间疯狂肆虐，所过之处，神力冻结消融。视线开始模糊，天上那轮缩小的、依旧缠绕着金色水链的邪神，身影重重叠叠。

　　它悬浮着，不再攻击。那团蠕动的黑暗剧烈翻腾，内部明显在激烈冲突。刚刚那偏开的一寸，抽走了它大半的气力，也动摇了那纯粹的毁灭意志。

　　冰冷的黑暗与残存的金色神力在我体内拉锯，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我蜷缩起来，手指深深抠进水下湿润的泥土里。

　　不能昏过去。

　　一旦失去意识，体内这点残存的神力立刻会被黑暗吞噬殆尽，再无人能唤醒他们。

　　帝俊……帝俊……

　　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涌上，这一次，不再是术法或灵物，而是一个遥远的、被时光模糊的画面：巨大的扶桑树下，帝俊握着我的手，一同轻抚一枚初生的、温暖跃动的日核。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透过无尽岁月传来：

　　“……至暴至烈之光，亦源于至温至柔之心。羲和，你是他们的母亲，你的血……便是最初之‘甘渊’……”

　　我的血……

　　是了，我生于甘水，育十日至甘渊。我的神力，我的血脉，本就是滋养他们的最初之源，是狂暴太阳最深的羁绊与归处！

　　那视肉，那甘华，那遗玉，那借来的三骓之力……皆外物耳。

　　唯自身血脉，方是根本。

　　一种明悟穿透剧痛与绝望。

　　我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未被污染的本源神力，化作最锋锐的金芒，对着左腕狠狠划下！

　　温热的、流淌着细碎金芒的血液汹涌而出，并非落入水中，而是受我意志牵引，化作九道殷红中闪烁着太阳光辉的血线，直射天空！

　　它们无视了那层蠕动的黑暗，如同归巢的乳燕，精准地、温柔地，触碰到那邪神内部九个痛苦挣扎的核心。

　　嗤——

　　没有激烈的碰撞，只有一种极致的净化与抚慰。

　　我的血滴落在那些被黑暗污染、惊恐万分的“孩子”身上，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洗刷着附骨的冰冷与狂乱。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共鸣与呼唤，压过了一切扭曲的意志。

　　“醒来……回家……”

　　我以神念嘶哑呼唤，每一字都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天上的邪神猛地僵住。

　　随即，它开始剧烈地颤抖、收缩！表面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被血液中的金芒快速净化、吞噬。那九双重叠的痛苦眼眸，其中的混乱与暴虐逐渐消散，慢慢变得清澈、懵懂，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依恋。

　　漆黑的体表褪尽，重新焕发出温暖的金红色光芒，体积越来越小，形态也开始分离。

　　最终——

　　九轮温暖柔和的小太阳悬浮在空中，光芒虽弱，却纯净无比。它们晃晃悠悠，如同初生般脆弱，然后再次化作九只圆滚滚、毛茸茸的三足金乌。

　　它们啾啾地鸣叫着，声音细弱，拍打着翅膀，却不再有力气飞翔，一个接一个地、如同金色的雨点般从空中坠落下来。

　　我挣扎着伸出双臂，仰面接住它们。

　　一个，两个，三个……九个。

　　它们悉数落回我的怀里、臂弯间，羽毛凌乱，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黑豆般的眼睛半阖，微弱地蹭着我的皮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委屈的咕噜声。

　　温暖、轻盈，失而复得。

　　甘渊残存的水流温柔地托着我们，洗涤着我和它们身上的污渍与黑暗。那三匹神马停止了奔跑，站在水畔，安静地垂首注视，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嘶鸣。

　　我抱着九个重新变得温暖柔软的小身子，躺在浅浅的金色水波中，左腕的伤口在甘渊之水和自身神力下缓缓愈合。天际，扭曲的黑洞已然消失，久违的、正常的天光柔和洒落，照亮这片狼藉却重归安宁的大地。

　　疲惫如山海般袭来，几乎将我的意识淹没。

　　我紧紧搂着它们，将脸颊贴在那尚且有些湿漉漉的、温暖绒毛上，闭上了眼。

　　远处，焦土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绿意，正在挣扎着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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