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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求生》之7 诺言变成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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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陈飞把烟头摁在满是烟灰的瓷缸里,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我打算搬个家。"

  阿末正低头择着筐里的青菜,手指顿了顿,没抬头。

  "厂里同事都念叨,说我住得太远,每天骑半个钟头车遭罪。"陈飞起身踱了两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新地方离车间才十分钟路,近了,夜里想回来看看你也方便。"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阿末,尾音拖得有些长,像根没绷紧的弦。

  阿末这才抬起头,直直地望过去。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在陈飞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眼里那点一闪而过的东西,像水里的沙,晃了晃就沉下去,分不清是算计还是别的什么。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陈飞被她看得不自在,走过去伸手就把人往怀里带。阿末的身子像块浸了水的木头,硬邦邦的,任由他环着,眼神还是直勾勾的,像蒙了层薄冰。

  怀里的人没有一点温度,陈飞的手在她后背僵了僵。过了约莫一分钟,他松开手,双手捧住阿末的脸,拇指蹭了蹭她的颧骨:"怎么了这是?眼神直愣愣的——"他忽然低笑一声,语气里裹着黏腻的暧昧,"是想了?"

  阿末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应声。

  陈飞的手顺着脸颊滑下去,指尖擦过她的下巴,低头就要凑过来。阿末还是那副模样,眼皮都没颤一下,像尊不会动的瓷像。

  "啪"的一声,陈飞猛地收回手,脸色沉了下来:"装什么死?以前我上夜班,半夜回来你都黏过来,现在连个响都没有?"他往地上啐了口,"见过死鱼吗?就你这副样子!"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卷起窗缝里的纸团打着旋儿飞。屋里的空气像结了冰,连呼吸都带着凉意。陈飞看着阿末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腮帮子抽了抽,"看见你这副样子就来气!"说完,"砰"地一声摔门而去,震得墙上的日历都掉了下来。

  院子里的脚步声远了,阿末才慢慢起身。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像生锈的零件,挪到院门口,"吱呀"一声关上那扇掉漆的木门,门闩落下去的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回到房间,她反手锁了门,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像蒙了层灰的镜子,可放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一下下往里缩,钝钝的疼,带着股说不出的憋闷。院子外面传来零星的脚步声,有邻居回家的笑骂声,有收废品的铃铛声,可没有一个是朝着这扇门来的。

  "婚姻是什么呢?"她望着墙上那片斑驳的水渍,脑子里空空的,"是比一个人更孤独?还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坑?"

  不知道坐了多久,屋檐上突然传来"滴答"声,先是零星几点,后来就连成了线,哗啦啦地响。阿末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雨丝映着点微光。夜里的风更凉了,顺着窗缝往里钻,她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站起身想找件厚衣服,却看见床脚那两个红布包。

  那是她的陪嫁,两床新被褥,被面是簇新的牡丹花样,还有个小包袱,里面包着她从娘家带来的几件旧衣裳,一支掉了漆的钢笔,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妈给买的。除此之外,这屋里再没什么属于她的东西了——陈飞没添置过一件新物件,连喝水的杯子都是结婚时娘家陪送的。

  她蹲下身,手指拂过红布包上的褶皱,突然想起前几天妈打来的那个电话。

  "阿末啊,最近过得好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点电流的杂音。

  "挺好的。"她当时这么回答,声音干巴巴的。

  "陈飞对你......还好吧?"妈顿了顿,"要是......要是有啥事儿,就回娘家来住几天。"

  "嗯。"她应着,听见电话那头有爸咳嗽的声音,还有妈匆匆说"先挂了"的语气。

  当时只当是妈寻常的念叨,可现在想来,那语气里好像藏着点什么,像没说出口的担忧。陈飞那天在旁边听见了,她问起时,他只含糊地说"老人嘛,就爱瞎操心",眼神躲躲闪闪的,像怕被看穿什么。

  这让她突然想起谈彩礼那天。当时陈飞他们关于彩礼多少的问题拉扯不断,还说"彩礼都准备好了,等结婚就给你爸妈送去。"可后来她隐约听见爸跟妈吵架,说"彩礼还差一半",可结婚那天,爸却红着眼圈跟她说:"彩礼都清了,你在那边好好过。"

  "妈叫我回去,是知道了什么吗?"阿末拿起那支旧钢笔,笔杆冰凉,"他们都瞒着我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雨下了一夜,风刮了一夜,窗玻璃被打得噼啪响。阿末坐在椅子上没合眼,她知道陈飞不会回来了。前几天就听见厂里的女工议论,说陈飞最近跟一个"仙女"走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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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的长得可小巧了,听说才一米二,陈飞总叫她'仙女'呢。"

  "我看见他俩在厂门口的小卖部买糖吃,陈飞还给她剥糖纸呢!"

  "不止呢,有人说都谈婚论嫁了,那女的家里也同意......"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阿末当时听着,心里竟有点莫名的轻松——什么仙女,说白了不就是个侏儒吗?要是他真跟别人好了,自己是不是就能解脱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陈飞这几天看她的眼神,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怪,不像要摊牌的样子,倒像是藏着更大的事。

  "他们都在说陈飞和'仙女'的事,可没人问我是谁,我过得怎么样。"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我才十七岁啊,这些事,我真的能弄明白吗?"

  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越想越沉,眼皮也开始打架。她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梦里好像是白天,她站在陈飞上班的那个小玻璃厂门口。厂里静悄悄的,没有机器的轰鸣,只有远处大锅炉"轰隆"的声响,一股呛人的煤烟味飘过来,风一吹,脸上像是落了层黑灰。

  "你们是没见过,那小娘们在床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得意的笑。

  阿末心里一紧,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陈飞正站在锅炉旁边,唾沫横飞地跟几个男人说话。那几个人她认识,都是厂里的工友,此刻正围着陈飞,嬉皮笑脸地递烟倒茶。

  "......上次我上夜班回来,她还光着脚跑过来抱我......"陈飞的声音越来越大,嘴角都起了白沫,那些本该藏在闺房里的话,被他说得像说书一样,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旁边的人哄笑着,有人拍着陈飞的肩膀:"飞哥厉害啊!"

  "教教我们呗,怎么让娘们服帖......"

  阿末只觉得一股火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浑身发抖。她想都没想,冲过去就扬手要扇陈飞的脸,可手却直直地穿了过去——她根本碰不到他。

  "原来在做梦啊。"她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心里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瘪了下去,只剩下说不出的悲凉。如果连梦里都阻止不了他,那现实里呢?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真的该到头了?

  "帮我弄死他。"一个声音突然从她嘴里冲出来,带着哭腔,带着绝望。她转身,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眉眼清冷,正皱着眉看陈飞。是司智,那个偶尔会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阿末一把抓住司智的胳膊,她的袖子是凉的,"他要毁了我,你帮帮我......"她指着还在唾沫横飞的陈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司智没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眼那座烧得通红的锅炉,抬手对着阀门的方向虚虚一按。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大喊:"锅炉温度降了!陈飞!陈飞在哪?"

  陈飞的话被打断,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干净,就慌忙应着"来了来了",一溜烟跑到锅炉边,围着温度计转来转去,急得满头大汗。可那温度像是冻住了,怎么也上不去。

  半个钟头后,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留着短发的女人叉着腰走过来,后面跟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是红姐,厂里管生产的老板娘,还有西河老板。

  "陈飞!你怎么看的锅炉?"红姐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今晚这温度上不去,耽误了工期你担待得起?"

  西河推了推眼镜,指着仪表盘:"温度掉得太蹊跷,肯定是你没看住阀门。"

  陈飞低着头,刚才那股得意劲儿全没了,缩着脖子听训,像只被雨淋湿的狗。阿末站在远处,连眼角都没抬一下,转身就往厂外走。

  刚走出两步,眼前的画面突然变了。是在一个小饭馆里,陈飞正抱着那个所谓的"仙女",那女人确实矮小,穿着件粉色连衣裙,被陈飞搂在怀里,咯咯地笑。陈飞低下头亲她的额头,还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动作亲昵得刺眼。

  旁边的司智皱着眉别过脸,还用手挡了挡眼睛。阿末看着那画面,心里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滑稽。她抬手一挥,像是快进的电影,画面飞速闪过——他们一起逛公园,一起在小卖部买东西,甚至有陈飞带着那女人去见他妈的画面,他妈的脸上堆着笑,还给那女人塞了个红包。

  原来那些谣言,不全是假的。

  画面又一闪,阿末突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司智就站在对面,看着她床脚那两个红布包,轻轻摇了摇头。

  "阿末,离开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心上的石头,"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别怕。"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带着点暖意。

  阿末猛地睁开眼。

  窗外的雨停了,天还没亮透,只有东边泛着点鱼肚白。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早起的鸡叫声。她坐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裂痕,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陈飞那些不对劲的表情——他说要搬家时躲闪的眼神,被问起娘家电话时含糊的语气,还有昨晚摔门时,眼底那点没藏住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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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娘家看看吧。"她站起身,走到床脚拿起那个装着旧衣裳的小包袱,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决心。不管妈是不是藏了什么事,不管陈飞打的什么主意,她总得弄明白些什么。

  摸了摸包袱,走到门边,手指放在冰冷的门闩上,深吸了一口气。门外的风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湿意,还有点泥土的腥气。

  天快亮了,路总能走出去的。

  院里的露水打湿了鞋尖,她却没在意,沿着巷口慢慢往外走

  风从街角吹过来,掀起她的衣角。阿末深吸了口气,不再回头,一步步朝着热闹的地方走去。那里有回家的车,或许,也有能让她喘口气的地方。

  巷子里早已热闹起来。张婶挎着竹篮往早市赶,篮子里的空酒瓶叮当作响;隔壁的王大爷蹲在墙根劈柴,斧头落下的"咚咚"声震得地上的落叶都在颤;还有骑着三轮车收废品的,铃铛摇得"叮铃铃"响,嘴里吆喝着"收破烂喽——"。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为着日子奔忙,脸上带着烟火气的倦意,却也有藏不住的盼头。

  阿末站在路边看了会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靠别人过活,终究是要看脸色的,与其在这憋闷着,不如自己找条舒心的路走。一想到陈飞,她脚步顿住,瞥见墙角的柳树枝,伸手折了一根。枝条柔韧,她却发了狠似的,"啪、啪"几下折成好几截,随手扔进旁边的臭水沟里。水面荡开一圈圈浑波,把那些断枝卷得歪歪扭扭。

  阿末心里想道"这好日子谁想过谁去吧。"她低声说了句,转身朝着前面的方向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脚,心里像堵着口气,"陈飞,你就真的心安吗?"

  早市时,摊档都支起来了。油条的香气混着豆浆的热气飘过来,阿末买了碗豆腐脑,就着两根油条慢慢吃。胃里暖了些,走到电话亭,拨通了娘家的电话。

  "妈,是我。"

  "阿末?这么早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妈那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没事,我想回去住几天。"阿末望着远处蒸腾的热气,声音很轻,却很稳。

  "回来好,回来好,妈给你做你爱吃的。"妈在那头絮絮叨叨地应着,阿末听着,眼眶有点发热。

  挂了电话,刚站起身,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慌忙捂住嘴,转身冲到路边的树底下,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酸水呛得她眼泪直流,扶着树干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旁边就是家小门诊,阿末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听她说了症状,又问了年龄。

  "十七?"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两圈,有点闪烁,没多问,只是从抽屉里拿了盒药递过来,"按说明吃,要是还不舒服就再来看看。"

  阿末接过药,塞进裤兜里,没说话。走出门诊,马路上的车多了起来,喇叭声此起彼伏。她站在路边,看着这个待了快一年的地方,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些曾以为的"好日子",原来就是这样的——没有尊重,没有温暖,只有无尽的委屈和憋闷。

  "去特么的╳╳。"她低声骂了句,转身朝着更热闹的方向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脚,心里像堵着口气,"陈飞,你就真的心安理得吗?"

  风从街角吹过来,掀起她的衣角。阿末深吸了口气,不再回头,一步步朝着车站走去。那里有回家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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