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蛰债启

　　“杂役弟子谢债，因前世孽债未清，累及宗门清誉，现逐出青云宗，终生不得再踏足山门半步。”

　　青云殿内，冰冷的声音自高处落下，如同天道法则般不容置疑，在大殿梁柱间回荡。

　　殿下，谢债垂首而立，面色苍白如纸。他听着这早已预见的宣判，手指下意识地掐入掌心，一丝鲜红自指缝间渗出，滴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三日前，他还是青云宗一名普通杂役，虽然灵根浅薄，修仙无望，但好歹有片瓦遮头，每日清扫登云阶也算安稳。直到惊蛰那日，他当值擦拭祖师堂牌位时，窗外一声惊雷炸响，一道紫色电光竟穿堂而过，正中他的胸口。

　　他人无恙，牌位却倒了一排。

　　“惊蛰雷动，天罚显兆！”戒律长老当场掐指一算，面色大变，直指谢债，“此子身缠累世孽债，天道惊蛰示警，乃不祥之人！留之必遭天谴！”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驱逐。

　　谢债张了张嘴，想辩解那雷分明是劈偏了，想说自己祖上八代都是良民，何来累世孽债？但高座上的长老们面容冷峻，无人愿听一介凡骨废徒的多言。

　　他最终只是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掩去了眸里一切情绪。

　　“弟子……谢债，领罚。”

　　退出青云殿，山门外烟雨朦胧。惊蛰后的雨丝细密冰凉，浸透了他单薄的杂役服。谢债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仙家山门，那里曾是他以为可以“躺平”度日的一方净土。

　　如今，也没了。

　　“唉，果然又亏了。”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沿着湿滑的青石台阶，一步步走向山下凡尘。

　　他的运气一向奇差，喝凉水都塞牙。本以为在这修仙宗门里打杂能蹭点气运，结果还是被雷劈、被驱逐的下场。仿佛天生就亏欠这世界，走到哪儿都逃不过还债的命。

　　山脚下有一座小城，名曰“清源”。雨势渐歇，城中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谢债腹中饥饿，摸了摸兜里仅有的几枚铜钱，走向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摊。

　　就在他掏出铜钱，准备递过去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

　　世界在他眼前骤然变了模样。

　　熙攘的街道依旧，行人商贩如故，但在几些行人、甚至那卖包子的老汉身上，竟赫然延伸出一条条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

　　这些丝线流光闪烁，若有若无，大多飘向四面八方，不知所终。唯有一条……异常清晰，一头没入那卖包子老汉的胸口，另一头，竟牢牢系在自己心口之上！

　　“这……”谢债骇得连退两步，手中铜钱叮当落地。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老汉身后，隐约浮现出一只矮胖的、抱着麦穗的灰鼠虚影，一双豆眼正疑惑地盯着他。

　　妖……妖怪？！

　　幻觉？还是被雷劈的后遗症？

　　卖包子的老汉见他脸色煞白、双目圆瞪，不由皱眉道：“后生，你咋了？还要不要包子了？”

　　谢债喉咙发干，一句“要”字卡在喉间，目光却无法从那条连接着自己与老汉的银线上挪开。那银线微光流转，竟传递来一种模糊的感知——并非他欠对方，而是对方欠了他什么？一份口腹之欲的满足？一顿饭的恩情？

　　混乱的意念涌入脑海，伴随着惊蛰雷劫残留的天地法则信息，冰冷而威严：

　　因果显化，债缘自见。恩偿债清，限期一月。逾期不赎，反噬及身！

　　“一个月……清算……”谢债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不仅能看到别人欠他的债，恐怕……那些他亏欠世界的，也同样无所遁形。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更多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丝从四面八方浮现，如同受到牵引般，丝丝缕缕地汇向他的身体。

　　有的银光璀璨，沉重无比，系于远方山林、深水、市井巷陌，那是他或他的先辈亏欠此间生灵的恩情债业。

　　有的则相对黯淡，遥遥系向未知之处，那是别人欠他的……

　　限期一月，恩债必偿，讨债必还。否则，银线化锁，神魂俱灭！

　　“噗通”一声，谢债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望着这骤然变得光怪陆离、债缘交织的世界，面无人色。

　　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躺平而已啊。

　　怀里一枚冰冷坚硬的物事忽然震动起来——那是离开宗门时，戒律长老随手抛给他的一面“清心镜”，说是助他涤荡浊气，莫再累及他人。

　　此刻，这古朴的镜面上竟自动浮现出朱砂般的红痕，勾勒出一个倒计时的符文，无声地标注出整整三十个日夜。

　　镜光冰冷，映照着他绝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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