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怨海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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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怨念海啸,裹挟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撕碎一切的暴戾,扑面而来。谢债视野被纯粹的黑暗吞噬,耳中充斥无数冤魂叠加的尖啸,皮肤如同被万千冰针穿刺。死亡的气息如此浓稠,几乎凝固了血液。

  他避无可避,挡无可挡。道士重伤倒地,碧痕远遁,此刻唯有孤身面对这百年积怨的滔天怒火。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刹那,怀中那枚滚烫的残玉迸发出的意念洪流,强行撑开了一线裂隙。这一次涌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情感碎片,而是一段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如同亲历:

  不是月下桃林,而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边缘。烽烟未散,焦土的气息刺鼻。一个年轻的小兵蜷缩在弹坑里,左腿被箭矢贯穿,伤口溃烂,高烧让他神志模糊。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眼神灵动的狐狸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嘴里叼着几株罕见的止血草药,用牙齿嚼碎草药,敷在小兵的伤口上,又用柔软的尾巴拂去他脸上的污泥和冷汗。小兵在弥留之际,感受到一丝清凉和生机,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看到那双清澈的狐眼,用尽最后力气喃喃:“若…若能活…必…必不相负…”狐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仿佛听懂了一般。

  画面继续,小兵伤愈后隐居的山野小屋。小兵伤愈后不再从军,转而读书,与白狐相伴。狐狸并非精怪幻化人形,它仍是兽身,但灵性十足。它会为夜读的书生衔来松明,会在寒冬蜷缩在他脚边取暖,会在他因贫苦和孤寂而沮丧时,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眼中是纯粹的依赖与陪伴。书生抚着它的皮毛,眼中有着超越物种的情谊:“阿雪,这世上,唯有你真心待我。他日我若出头,定让你不再餐风露宿,与我共享安宁。”

  苦难中再真切的语言,都不可信,不是当时不真,是苦难之后终究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数年之后,书生凭借才华渐露头角,被一位途经的权贵赏识。权贵身边跟着一位气息阴冷的术士,术士一眼看出白狐身具灵慧,是炼制某种邪门法宝或丹药的绝佳“药引”。那术士虽未强取,却是对书生许以重利和锦绣前程,并暗示:此狐虽灵,终是异类,久伴身边,恐吸你文运,损你阳寿。若你将其“献”出,非但无碍,反能助你祛除晦气,平步青云。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和“健康长寿”的恐吓,一边是多年相伴、如同家人般的异类伙伴。书生内心经历了激烈的挣扎。他看到了权贵的权势,感受到了贫穷的可怕,更恐惧术士所说的“损寿”之言。最终,对现实利益的渴望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压倒了他对白狐的情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背叛发生在某个夜晚,充满算计与残忍。书生假意带白狐去山间散步,却在它饮用的泉水中下了术士给的迷药。白狐昏迷前,看向书生的眼神,从最初的信任,到不解,最后是彻骨的绝望与哀伤。它或许不明白复杂的阴谋,但它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书生不敢看它的眼睛,亲手将它交给了等候在旁的术士,换回了一箱金银和权贵的举荐信。

  日后,书生果然飞黄腾达。他或许内心有愧,或许只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或许是为了掩盖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他依约修建了狐仙祠,塑了玉像,编造了狐仙报恩、守护一方的故事。他将白狐神化,用香火供奉,试图用这种形式来“偿还”和“纪念”。但他永远不知道,那只白狐在术士手中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曾经纯白天真的小狐是经受了多少的痛苦,才变得怨念不灭,恨憎滔天。他修建的祠宇,接受的香火,每一分都是建立在白狐的痛苦之上。当百姓虔诚跪拜那尊冰冷的玉像时,他们供奉的,实则是一段被粉饰的背叛和一只冤魂的诅咒。

  这段记忆碎片的冲击力远超之前!它揭示了辜负背后的复杂性:不仅是怯懦,更是利益权衡下的主动选择,是恩将仇报的残忍!所谓的“不负”,最终以最虚伪、最讽刺的方式“实现”了。

  谢债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白狐被迷晕前那一刻的绝望,那种被最信任之人推向深渊的彻骨冰寒。这比单纯的背弃承诺,要痛苦千百倍!

  这记忆碎片短暂却无比清晰,与镜中那被怨毒扭曲的景象截然不同!它揭示了一个更简单,也更残酷的真相:辜负,始于怯懦,成于遗忘。所谓的信仰崩塌,根源竟是一场始于微末、终于背弃的情谊。

  “原来……是这样……”谢债的意识在怨念风暴中飘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这悲凉,不仅为白狐,也为那书生的卖友求荣,更为这世间“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的人性固有弱点。

  这丝由理解而生、超越个人恩怨的悲悯,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

  奇迹般地,那碾压而来的怨念海啸,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狂暴的冲击力未减,但其中纯粹毁灭的意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的情绪波动干扰了。

  “噗——”

  谢债如同被千斤巨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狂喷,重重砸在远处残垣下,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全身骨骼如同散架,五脏六腑移位,魂海中的账册光芒黯淡,所有债线都微弱下去。

  但他没死。

  那怨念实体悬浮在半空,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瘫软在地的谢债,充满了困惑与暴怒交织的复杂情绪。它本能地要毁灭这个债主,但刚才那一瞬间从对方灵魂深处传来的“理解”与“悲悯”,像一根尖刺,扎进了它纯粹由怨恨构成的核心。它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异常烦躁,异常……痛苦。

  “咳咳……”道士挣扎着爬起,看到谢债竟在那一击下生还,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他顾不上自身重伤,踉跄冲到谢债身边,指尖迅速点向他几处大穴,渡过去一丝微弱的真元护住心脉。

  “你小子……刚才做了什么?”道士声音嘶哑,充满探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刻狐仙怨念出现了不正常的波动。

  谢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他用尽最后力气,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又虚指了指那怨念实体。

  道士瞬间明悟,眼中精光爆射:“你触到了它的‘真’?!”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徘徊不定的怨念实体,脸上首次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计算神色。

  “好!好!天不亡你!”道士急促道,“它灵智已被怨气蒙蔽,全靠本能行事!方才你那一下,动摇了它的杀心!这是唯一的机会!听着,小子,撑住!用你的意念,继续跟它‘说’!说你看懂了!说那书生的懦弱,说它的不值!不要哀求,不要愤怒,只要那份‘明白’!这可能是引出‘真心泪’唯一的契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面跌落在地的残破铜镜,因靠近怨念实体本源,镜面竟自行修复了些许,再次荡漾起水光。而这一次,镜中浮现的,不再是幻象,而是废墟地底深处的真实景象——

  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核心中,隐约可见一团被无数暗红色怨气锁链紧紧缠绕、不断挣扎的微弱白光。那白光形态变幻,时而如狐,时而如人形,散发出纯净却无比悲伤的气息。

  那是……狐仙被怨念污染、镇压至今的,最后一点本源灵性!

  几乎同时,废墟边缘,去而复返的碧痕身影再次闪现!她显然也看到了镜中景象,竖瞳中爆发出极致贪婪的光芒!那团被镇压的本源灵性,对任何精怪来说都是无上瑰宝!

  “是我的!”碧痕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铜镜,想要通过镜子作为媒介,强行抽取那团本源灵性!

  这一举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冷水,彻底引爆了那怨念实体!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席卷四野!怨念实体彻底抛弃了对谢债那丝莫名的困惑,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到了碧痕这个妄图窃取它核心的窃贼身上!它化作一道毁灭性的黑色洪流,以比之前更快数倍的速度,吞噬向碧痕!

  碧痕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这怨念的反应如此激烈决绝!夺宝的贪念瞬间被死亡的恐惧取代,她尖叫着施展出保命遁术,身形化作一道碧光向远处激射!

  黑色洪流紧追不舍,所过之处,大地犁开深沟,空气发出爆鸣!

  废墟中央,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有铜镜映照出地底那团被锁链缠绕、微微颤动的白光。

  道士剧烈咳嗽着,搀扶起气息奄奄的谢债,急声道:“快!趁那怪物被引开!你的‘真心’是否够格,就在此刻!对着那镜子里的灵性!那是它最后一点‘干净’的东西!”

  谢债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望向那面铜镜。镜中,那团被无数怨气锁链束缚的微弱白光,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轻轻颤抖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渴望解脱的哀伤。

  百年的孤寂,信仰的崩塌,情谊的背弃……所有痛苦的核心,或许就是这团被自身怨念囚禁的本源。

  谢债的心,像是被那哀伤狠狠刺穿了。不是为了还债,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这场漫长悲剧的悲悯,对那一点即将被怨毒彻底吞噬的纯净灵性的不忍。

  一滴眼泪,灼热而滚烫,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划过他染血的脸颊。

  这一次,泪中没有了恐惧,只有纯粹的悲伤。

  那滴泪,滴落在他胸前的残玉之上。

  残玉骤然发出温润的白光,不再冰冷刺骨。

  而镜中,那团被锁链缠绕的白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剧烈地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碧痕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以及怨念实体那饱含毁灭意味的、迅速逼近的咆哮!

  它解决了碧痕,马上就要回来了!

  时间,只剩下最后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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