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道破玄机

　　彻骨的阴寒侵蚀着四肢百骸，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浮。谢债蜷缩在古寺冰冷的石板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出稀薄的白雾，邪气如附骨之疽，蚕食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迷糊间，他听见一个散漫不羁的哼唱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酒壶晃荡的轻响。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孽债忘不了~欠来欠去何时了，不如一壶醉到老~嗝……”

　　一个身影歪歪斜斜地撞入破败的寺门。来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襟前沾着油渍，头发胡乱挽了个髻，插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枝，面庞红润，眼神却清明透亮，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睥睨。他晃着手中的朱红酒葫芦，眯眼扫过寺院。

　　“啧，好浓的污血邪气，还有老槐树的骚味儿……嗯？还有个快冻透的小可怜？”

　　道士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地的谢债身上，又瞥了一眼那丛碧光微闪、竹叶轻颤的紫竹，以及远处那棵佯装死寂、却暗藏怨毒的老槐树。

　　“有点意思。”他灌了一口酒，溜溜达达走到谢债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谢债冰冷的腕脉上。

　　“哟呵！惊蛰雷劫的味儿还没散干净，又惹上这阴秽玩意儿？小子，你这惹祸的能耐比道爷我年轻时还彪悍啊！”道士嘴上调侃，眉头却微微皱起。

　　谢债已无法回应，嘴唇乌紫，身体无意识地颤抖。

　　道士摇摇头，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还缺了一角的黄色符箓，上面朱砂符文歪歪扭扭，看起来极不靠谱。

　　“便宜你小子了，道爷就剩这张‘阳气忽悠符’了……呸，是‘纯阳辟邪符’！”他嘟囔着，将符纸啪一下拍在谢债额头上。

　　那符纸看似破烂，一沾肌肤却瞬间焕发出一层温暖柔和的金光，如同冬日暖阳，缓缓渗入谢债体内。所过之处，肆虐的黑色邪气如雪遇沸汤，迅速消融退散。

　　“呃……”谢债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只觉一股暖流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冰冷，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张放大的、带着酒气的红润脸庞。

　　“醒啦？”邋遢道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说吧，怎么搞的？跟那根不老实的小竹子还有那棵老歪脖子树玩脱了？”

　　谢债挣扎着坐起，发现额头的符纸已化为灰烬，体内虽还虚弱，但那要命的阴冷已然消失。他心有余悸，看了一眼紫竹方向，竹叶沙沙，传递来混杂着愧疚与不安的情绪。而另一侧，老槐树死寂一片，却让人感觉更加危险。

　　“多、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谢债声音沙哑，连忙拱手，“晚辈谢债，是被……是被那黑藤所伤。”他简略说了为竹妖驱邪反被暗算的经过，却隐去了账本和因果债之事。

　　道士听得漫不经心，又灌了口酒，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谢债胸口——那里，清心镜和账本正紧紧贴着。

　　“小子，不老实。”道士嗤笑一声，用酒葫芦指了指谢债心口，“你身上那点秘密，瞒得过它们，可瞒不过道爷我这双法眼。惊蛰劈出来的‘见债’之能？还有那本……讨债账本？啧啧，这运气，倒了大霉也走了大运啊。”

　　谢债骇然变色，下意识捂住胸口，后退半步：“你……你怎么知道？”

　　“道爷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点门道都看不穿？”道士得意地晃晃脑袋，随即又叹了口气，“也是你命不该绝，合该道爷我……嗯，合该你欠我一份人情。”

　　他不再纠缠此事，目光转向那丛紫竹，语气变得懒洋洋却带着无形压力：“喂，那根小竹子，别装死了。说说吧，怎么回事？道爷我看着呢，那黑血藤虽恶，但以你的灵性，若非自愿或是与人（妖）有了极深牵扯，岂会被侵蚀禁锢到这等程度？甚至……差点害了这傻小子？”

　　竹妖的枝叶剧烈颤抖起来，碧光闪烁不定，良久，那个虚弱的女声才带着哭腔和恐惧响起：“道……道尊明鉴……小妖……小妖也是被迫的……”

　　她断断续续道出原委。原来那老槐树妖不知从何处得了邪法，以自身本源滋养那污血妖藤，逼迫寺周弱小精怪受其侵蚀，与之共生，从而暗中汲取它们的灵性助长自身妖力。竹妖本体灵性纯净，更是被其重点控制，那黑藤既是禁锢，也是一种邪恶的连接。

　　“它……它逼我引诱身负清气或灵物之人前来，供其吞噬……方才这位恩公后人催动宝镜，气息纯正，老槐妖便迫不及待动手……那黑藤爆开，非我本意，实是槐妖暗中操纵，欲直接加害恩公……”竹妖声音充满恐惧和羞愧，“恩公救我，我却……险些害了他……”

　　谢债听得背脊发凉，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踏入了陷阱！他猛地看向那棵老槐树，只见枯枝无风自动，隐隐传来阴冷的狞笑。

　　道士撇撇嘴：“果然是个老阴比。”他又看向竹妖，“那你方才指引他去取竹液，需用玉器，是真话？还是又一个坑？”

　　“是真话！千真万确！”竹妖急忙道，“竹液就在根系下三尺玉瓮之中，确需玉器汲取。小妖虽受制于妖，但谢氏仙师于我有大恩，绝不敢再欺瞒恩公后人！只求道尊与恩公救小妖脱此苦海！”

　　道士眯眼看了看竹妖与老槐之间那根极其隐秘、几乎与黑藤融为一体的因果线，点了点头，算是信了七八分。他转头对谢债说：“听见没？你的‘灵露’有着落了，虽然品相差了点。玉器呢？拿出来吧。”

　　谢债面露难色，赧然道：“晚辈……晚辈身无长物，并无玉器。”

　　“就知道你穷得叮当响。”道士翻了个白眼，在自己破道袍里又摸索起来，嘴里嘀咕，“算我倒霉，好人做到底……喏，接着！”

　　他抛过来一样东西。谢债接过，发现是一支材质奇异、温润生光的……筷子？似玉非玉，似木非木，顶端还雕刻着一个细小的太极图。

　　“这是道爷我的‘辟邪斫妖筷’，呃……之一。暂时借你舀点竹液，够用了。小心点用，别弄丢了，不然赔死你！”道士一脸肉疼地嘱咐。

　　谢债握着这奇怪的“玉筷”，依言走到紫竹根旁，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果然发现一个密封的小小玉瓮。他用筷子探入，轻轻一引，三滴青翠欲滴、散发着纯净清香和微弱灵光的粘稠液体便被引了出来，悬浮在筷子尖端。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账本微微一热，关于竹妖的那条欠债记录后面，浮现出“暂收竹液三滴，债消一成”的字样。

　　心口连接竹妖的银线，并未彻底断裂，但明显黯淡了许多。

　　谢债刚松一口气，怀中清心镜突然剧烈震动，镜面上那蛇形印记疯狂闪烁，传递来一股焦躁暴戾的催促意念！

　　三日之期，已过去大半！

　　“道、道长！”谢债急忙看向道士，“晚辈急需三滴品阶更高的灵露救命，您可知何处……”

　　道士却打断了他，目光再次投向寺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和凝重。

　　“灵露嘛……道爷我或许知道有个地方有。不过小子，你的麻烦，看来不止那一条长虫啊。”

　　他吸了吸鼻子，像是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

　　“又有‘债主’……循着味儿找来了。而且这个……戾气重得很，可不像那长虫那么好打发了。”

　　话音未落，一阵凄厉怨毒的鸦嚎突然划破夜空，由远及近！

　　寺院之外，阴风大作，吹得残垣断壁呜呜作响。漫天黑气汇聚，隐约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鸦轮廓，猩红的双眼如同两盏血灯，死死锁定破寺中的谢债！

　　一股远比槐树妖更加恐怖、充满了死亡与诅咒气息的威压，铺天盖地般笼罩而下！

　　谢债手中的“辟邪斫妖筷”微微震鸣，清心镜冰冷刺骨。

　　邋遢道士叹了口气，将酒葫芦系回腰间，活动了一下手腕。

　　“得，讨债的没完没了。小子，准备接着跑路吧——如果你还能跑得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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