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关掉！”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立刻！马上！”

　　音乐声太大，洛根没听清，或者说，酒精让他反应迟钝。他调低了音量，嬉皮笑脸地问：“什么？杜兰德小姐也想加入派对吗？抱歉，我这里没有香槟和鱼子酱。”

　　夏洛特大步走进来，完全无视满地的脏衣服和散落的零食包装袋，径直走到音响前，啪地一声按掉了电源。世界瞬间清净了。

　　“你……”洛根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受够了！”夏洛特转过身，胸口起伏，那双蓝眼睛里燃烧着冰焰，“受够了你的噪音！你的邋遢！你那种……那种美国式的、粗鲁的、完全不顾及他人的自私！这不是你的大学宿舍！这是我的家！我需要安静！需要秩序！”

　　“哦！你的家！你的秩序！”洛根也提高了音量，酒精让他的言辞更加刻薄，“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你和你的破钢琴转是吧？抱歉，公主殿下，地球不是你的音乐盒！你觉得我的音乐是噪音？我觉得你那每天准时响起的钢琴声简直就是酷刑！是精神污染！你知道什么叫旋律吗？什么叫让人想跳舞的节奏吗？恐怕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那些老掉牙的、让人昏昏欲睡的玩意儿！”

　　“你简直不可理喻！”夏洛特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真正的情感！你的世界里只有肤浅的节奏和虚假的狂欢！”

　　“是啊！我肤浅！我虚假！”洛根逼近一步，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与柠檬的香气，此刻却像助燃剂，“总比你强！活像个博物馆里的标本，冰冷，僵硬，没有一点儿活人气！你的音乐？弹得再精准又怎么样？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感情！没有生命！就像你这个人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某个要害。

　　夏洛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她死死地盯着洛根，蓝眼睛里翻涌着震惊、受伤，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猛地推开他，冲出了房间，重重的摔门声在整个公寓里回荡，甚至盖过了之前音响里的余音。

　　洛根站在原地，粗重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是因为争吵，也是因为……他刚才似乎看到了那坚硬冰壳下，一闪而过的、真实的裂痕。

　　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感到预期的胜利快感。

　　酒精和愤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空荡荡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的、但他无法完全忽略的懊悔。他最后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公寓陷入死寂。那种安静，比之前任何一次争吵后的沉默都要沉重，仿佛能吸收所有声音。洛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突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他关掉灯，倒在床上，试图入睡，但夏洛特最后那张苍白的、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的脸，总在他眼前晃动。

　　那一夜，钢琴声没有再响起。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安静得可怕。

　　夏洛特仿佛人间蒸发。洛根几乎听不到她的任何动静，她不再在清晨练琴，不再在客厅阅读，甚至连厨房里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偶尔，在深夜，洛根会听到极轻微的门开关声，以及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显示她确实还存在于此。

　　这种刻意的、彻底的回避，比之前的争吵更让洛根感到不适。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怀念那吵醒他的贝多芬了。至少那代表着一种生机勃勃的（虽然是针对他的）存在。而现在，公寓像失去了心跳。

　　周五晚上，洛根因为一个新项目不得不再次在客厅加班。这次，他自觉地戴上了耳机。工作间隙，他起身去厨房倒水，路过夏洛特紧闭的房门时，他鬼使神差地停顿了一下。门缝底下没有透出灯光。

　　他回到客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钢琴。琴盖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旁边的小几上，依旧堆满了乐谱，最上面一本摊开着，他似乎能看到某些段落旁边，用铅笔写满了细密的标注，笔迹清晰而用力。

　　他想起公司里一个同样学古典音乐的法国同事偶然间提起过：“夏洛特·杜兰德？那个钢琴天才？听说她最近在准备‘普朗克大赛’的决赛，压力肯定大到爆炸。那个比赛，搞不好能决定一个演奏家的职业生涯呢……”

　　普朗克大赛？洛根不懂，但“决定职业生涯”几个字，让他心里微微一动。他打开手机，下意识地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网页上跳出了夏洛特的资料，附着一张她在某个音乐会上演奏的照片，穿着礼服，神情专注而……疏离。下面列着她的获奖履历，一长串他看不懂名字的比赛和音乐学院。

　　他又搜了一下“普朗克大赛”，有限的资料显示这确实是欧洲范围内颇具分量的年轻音乐家赛事，竞争极其激烈。

　　所以，她是在为这个比赛做准备？而自己，不仅没有提供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还像个野蛮人一样入侵，用噪音、混乱和最伤人的话语攻击她最看重的东西……甚至质疑她音乐中最重要的核心——情感。

　　洛根不是个习惯自我反省的人，但此刻，一种清晰的认知浮上心头：他可能，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周一上午，洛根特意请了半天假。他站在夏洛特的房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一大早跑去附近最好的甜品店买来的“闪电泡芙”（éir），以及一张卡片。他犹豫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稍微用力了些。

　　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然后是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夏洛特出现在门后。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裤和一件白色t恤，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看起来异常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到是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戒备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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