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别叫我学霸，我叫林薇（一）

　　高三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让全班写理想大学。我毫不犹豫填了清华，身后却传来嗤笑声。“书呆子，你以为考上清华就能改变命运吗？”说这话的是周磊，全班倒数第三的叛逆少年。后来他告诉我，他爸就是清华毕业的。“那又怎样？”我说，“我要走的路，不需要你来定义。”我们打了个赌，看谁能先考上理想的大学。没想到，这个赌约改变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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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一）班的教室里，九月初的阳光斜斜地打在黑板上，“开学暨动员”五个粉笔字被照得有些晃眼。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还有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箭簇直指十个月后那场名为“高考”的靶心。

　　班主任李老师，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总爱把“时间不等人”挂在嘴边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摞空白的卡片挨个分发。“同学们，高三了，都醒醒神！把自己的理想大学、目标分数写下来，贴在后黑板，时刻激励自己！”

　　教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翻动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林薇坐在第三排正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钢笔，在那张小小的卡片上，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下了“清华大学”四个字。她的字迹工整清秀，一如她这个人，严谨，有序，目标明确。写完，她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满足的弧度。那是她悬在心头十余年的月亮，是她在无数个深夜里与困倦搏斗时，眼前唯一的光亮。

　　“嗤——”

　　一声不大不小，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嗤笑，从她身后斜侧方传来。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薇周身那层专注的气泡。

　　她下意识地回头。

　　周磊。那个名字常年盘踞在成绩单末位，头发剃得极短，露出青青头皮，校服拉链永远只拉到一半的男生。他此刻正懒散地瘫在椅子上，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伸到过道里，手指间灵活地转着一支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清华苗子。”他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懒洋洋，“林大学霸，你说你就算真考上了清华，又能怎么着？就能一步登天，彻底改变你这……嗯，平凡无奇的命运了？”

　　话音落下，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有好奇，有看热闹，也有对周磊这般大胆挑衅学霸的些许佩服。

　　林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是羞怯，是愤怒的火苗瞬间窜了上来。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轻飘飘的、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论调，尤其还是来自一个根本不把学习当回事的人。

　　“周磊，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绷着，像拉紧的弦。

　　“字面意思。”周磊耸耸肩，手里的笔转得更快了，“就觉得你们这些好学生挺没劲的，活得跟个答题机器似的，眼里就只有分，分，分。清华？北大？呵，听起来是挺唬人的，然后呢？出来找个好工作，当个高级打工仔，按月领薪水，接着还房贷车贷，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有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在林薇那张因为怒气而更显生动的脸上扫过，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加深了：“我爸，就清华毕业的。现在？不也就那样。”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教室里静了一瞬。有人小声嘀咕：“真的假的？周磊他爸是清华的？”

　　“没听说过啊……”

　　林薇也愣住了。这个信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一直以为，周磊和她一样，来自这个普通小城里最普通的家庭，所以他才如此自暴自弃。可他……他竟然是清华毕业生的儿子？那他这副样子，算什么？叛逆？还是对父辈荣耀的一种不屑？

　　混乱只持续了几秒。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被他的话带偏，更不能在他面前露怯。她重新挺直脊梁，目光锐利地迎上周磊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

　　“那是你爸的人生，不是我的。”她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走的路，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定义。清华对我意味着什么，只有我自己清楚。”

　　她拿起桌上那张写着“清华大学”的卡片，当着周磊的面，稳稳地、几乎是带着某种仪式感地，贴在了后黑板最醒目的位置。

　　“至于你，”她转过身，彻底面对他，眼神里燃起一种挑战的光芒，“除了在这里冷嘲热讽，显示你的与众不同，你还能做什么？你敢把你自己的‘理想’写上去吗？”

　　周磊脸上的玩世不恭凝固了一瞬。他显然没料到林薇会如此直接地反击回来。他看了一眼后黑板上那片已经开始被各种名校名字占据的区域，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抵触，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戳中痛处的狼狈。

　　他嗤笑一声，像是为了掩饰那瞬间的失态，随手抓起自己那张空白卡片，龙飞凤舞地画了个大大的卡通猪头，然后“啪”一声拍在了黑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的理想？”他挑眉，恢复了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活着，开心就行。不像某些人，活得像个符号。”

　　“你！”林薇气结。

　　周围的同学发出低低的哄笑。

　　就在这时，林薇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她往前一步，站定在周磊课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清：

　　“周磊，光耍嘴皮子没意思。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周磊来了兴致，放下跷着的二郎腿：“赌什么？赌你下次月考能考第几？没劲。”

　　“就赌高考。”林薇一字一顿，“赌我们谁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我，清华。你……”她瞥了一眼那个猪头图案，“你不是活得明白吗？那就赌你能考上你自己真正想去的那个‘理想大学’，哪怕它没名字也行。看我们谁能做到。”

　　这个赌约太另类，不比分数，不比名次，比的是“理想”本身。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周磊。

　　周磊明显怔住了。他盯着林薇，眼神里翻滚着各种情绪——惊讶，荒谬，一丝被挑衅的恼怒，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被什么东西触动了的微光。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行啊，学霸。赌就赌。赌注呢？”

　　“输的人，”林薇毫不犹豫，“在毕业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承认自己不如对方，并且……真心实意地为今天的话道歉。”

　　“够狠。”周磊吹了声口哨，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爽快，“成交！”

　　没有握手，没有击掌。一场充满火药味的、看似荒诞不经的赌约，就在这么一个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躁动空气的清晨，草草立下了。

　　林薇坐回座位，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地提出这个赌约，或许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扞卫自己那份不容玷污的梦想。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赢，一定要让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没看到，在她转身后，周磊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目光落在黑板角落那个孤零零的猪头图案上，久久没有移开。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种类似于迷茫和……思考的东西。

　　赌约立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两人完全处于一种“王不见王”的状态。林薇依然是那个雷打不动的学霸，清晨最早到教室朗读英文，午休时间埋首题海，晚自习最后一个离开。她的世界是由公式、单词、文言文和永远也做不完的模拟卷构筑成的坚固堡垒。

　　而周磊，依然是老师头疼、部分同学暗中羡慕的“逍遥派”。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窗外，作业靠“借鉴”，考试靠“运气”。只是，偶尔在林薇因为一道物理题眉头紧锁时，他会状似无意地经过，用一种欠揍的语气飘过一句：“啧，这题啊，用能量守恒加个微积分不就完了？”然后不等林薇反应，又晃悠着走开。

　　林薇起初只当他是卖弄，不屑一顾。直到有一次，数学老师在上课时讲到一个几何难题，用了很复杂的辅助线方法，林薇听得似懂非懂。下课后，她还在埋头演算，周磊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飘过来：“切面，构建个空间直角坐标系，向量法一步到位，想那么复杂干嘛。”

　　林薇猛地抬头，想反驳，却见周磊已经趴回桌子上，用校服蒙住了头，仿佛刚才那句话是她的幻觉。她鬼使神差地按照他说的思路尝试了一下，竟然真的豁然开朗，步骤简洁了不止一倍。

　　她看着那个蒙头大睡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这个人，他好像……真的懂？而且懂得比她更透彻、更灵活？

　　真正打破僵局的，是十月份的一次意外。

　　学校要搞“高三风采展示墙”，李老师把设计任务交给了以“认真负责”着称的林薇。林薇熬了两个晚上，拿出了她自认为精美详尽的方案——主要以历年优秀毕业生和每次月考的红榜为主，旨在激励士气。

　　方案在班会上公布时，得到了大部分班委的赞同。就在李老师准备拍板时，一直趴在最后排的周磊，懒洋洋地举起了手。

　　“老师，我觉得这墙吧……没啥意思。”

　　李老师皱眉：“周磊，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没有。”周磊站起身，双手插在裤兜里，“就是觉得，满墙都是‘别人家的小孩’，看得人压力山大，只想摆烂。咱们高三就只剩‘学习’这一件事了？不能有点活人气儿？”

　　他走到讲台，随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几个简单的分格漫画草图：有学生趴在桌上流着哈喇子睡觉，旁边配字“我与周公约会中”；有学生对着成绩单仰天长啸“老天爷”；还有三两个学生凑在一起分享零食，右下角一个小人比着“耶”的手势。

　　画风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却异常生动，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教室里响起了低低的笑声，显然，这些场景比冷冰冰的排名榜更让他们有共鸣。

　　“搞个‘高三众生相’呗，”周磊扔掉粉笔头，“谁有搞笑的糗事，谁有除了学习以外的特长，比如……”他目光扫过林薇，顿了顿，“比如林大学霸说不定还会十字绣呢？都展示展示。让大家知道，咱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考试机器。”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不少同学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表示这个主意“有点意思”、“更接地气”。

　　林薇坐在台下，看着黑板上那几幅漫画，心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不得不承认，周磊的想法虽然离经叛道，却直指人心。她那个方案，看似完美，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温度。她只想着树立榜样，却忘了榜样太高太远，反而会让人失去靠近的勇气。

　　最终，李老师采纳了折中方案：风采墙一半沿用林薇的“励志区”，一半开辟周磊提议的“生活区”。

　　任务落到了林薇和周磊头上。理由是林薇负责统筹，周磊……既然点子是他出的，他就得负责到底。

　　于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被迫成了“合作伙伴”。

　　最初的合作充满了火药味。

　　“林大学霸，你这排版也太死板了，跟政府工作报告似的。”“周磊，你画的这是什么？歪歪扭扭，能不能认真点？”“认真？这东西要的就是随性，懂不懂艺术？”“我只知道这是班级任务，不是你的个人涂鸦墙！”

　　争吵、互讽成了家常便饭。林薇坚持条理和规范，周磊追求创意和随性。他们就像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人，语言不通，规则迥异。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两人留下来赶工，教室里只剩下他们和窗外渐沉的夕阳。为了一张照片的摆放位置，两人又争执起来，互不相让。

　　就在这时，林薇口袋里的老年手机（她为了杜绝智能机干扰特意用的）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是她母亲设置的，声音又尖又利，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刺耳。林薇手忙脚乱地想去按掉，却一不小心把桌上刚打开的一瓶红色颜料碰翻了。

　　“哗啦——”鲜红的颜料泼洒出来，瞬间染红了她刚刚整理好的、准备贴在“励志区”的一沓优秀学生简介资料，也溅了她一身。

　　林薇看着那一片刺目的狼藉，愣住了。那些资料是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核对整理的，眼看就要完工了。连日来的压力，与周磊合作的憋屈，还有对母亲电话那头可能传来的、关于家里经济状况的唠叨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彻底击垮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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