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6章双生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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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沪上的冬夜,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迷离的光晕。外滩的钟声敲过八响,悠扬地回荡在繁华的夜空下。而在闸北边缘的福寿里,这钟声却显得遥远而缥缈,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音。

  林婉茹轻轻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将亭子间外邻居家的争吵声、孩童的哭闹声隔绝在外。不到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

  她走到床边,为已经熟睡的莫雪莹掖好被角。女儿在睡梦中微微蹙着眉,似乎连梦境都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林婉茹伸手,轻柔地抚平那小小的眉结,指尖触到女儿冰凉的小脸,心头一阵刺痛。

  不过月余光景,她们母女便从云端跌落泥淖。昔日莫公馆的奢华温暖,与如今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间的凄清寒冷,对比得如此残酷。丈夫莫隆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家产抄没,仆从散尽;更有一个女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桩桩件件,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切割成狭小方块的、灰蒙蒙的夜空。赵坤……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盘踞在她的心头。是他构陷夫君,是他毁了莫家,也极有可能是他派人弄丢了她的小贝贝!恨意如同野草般在胸腔里疯长,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紧紧缠绕。她一介女流,带着幼女,自身难保,拿什么去抗衡那位高权重的政要?拿什么去寻回失落的骨肉?

  “咳咳……”床上的莫雪莹轻轻咳嗽了几声,蜷缩得更紧了。

  林婉茹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快步回到床边,将女儿连同被子一起拥入怀中。不能倒下,她反复告诫自己,为了莹莹,她也必须撑下去。她从枕边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最后几件细软——一对成色普通的银镯子。这是她最后的依仗了。明天,必须再去一趟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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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吴江县栖水镇。

  夜色下的栖水河静谧流淌,倒映着岸边零星灯火。镇子东头,一间临河而建的木屋里,却洋溢着与沪上亭子间截然不同的氛围。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莫老憨憨厚的脸庞发红。锅里炖着下午刚网的鲜鱼,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阿贝,慢些吃,小心鱼刺!”莫老憨的妻子桂娘,一边慈爱地看着桌边捧着碗的小女孩,一边细心地从自己碗里挑出鱼肉,放进女孩的碗里。

  女孩约莫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虽旧却整洁的碎花小袄,扎着两个羊角辫,吃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她抬起头,冲着桂娘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口齿不清地说:“阿娘也吃!阿爹打的鱼,最香了!”

  这就是当年被遗弃在码头,由莫老憨夫妇收养的女孩,莫家的双生次女,如今名叫阿贝。

  莫老憨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憨憨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喝了一口自家酿的米酒,满足地咂咂嘴:“咱阿贝有口福,今天这鱼肥。”

  “可不是,”桂娘接过话头,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阿贝嘴角的饭粒,“等明儿个,娘把攒的鸡蛋卖了,给阿贝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过年穿。”

  阿贝一听,眼睛顿时亮得像星星,放下碗就扑到桂娘怀里:“真的吗?阿娘最好啦!”

  看着女儿欢天喜地的模样,莫老憨和桂娘对视一眼,眼中是纯粹的满足与幸福。他们不知道阿贝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那半块被桂娘仔细收在箱底的玉佩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是他们清贫岁月里最珍贵的礼物。他们倾尽所有,只想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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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沪上,福寿里。

  第二天一早,林婉茹将莫雪莹托付给隔壁还算和善的张婶照看,自己则揣着那对银镯子,再次走进了那家熟悉的当铺。

  当铺的朝奉认得她,接过镯子,在放大镜下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语气带着几分公式化的惋惜:“莫太太,这对镯子……分量轻,做工也寻常,最多……八块大洋。”

  林婉茹的心沉了沉。八块大洋,在物价飞涨的沪上,支撑不了多久。但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默默点头。

  拿着那八块冰冷的银元走出当铺,寒风卷着灰尘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旧棉袍。路过一家百货公司的橱窗,里面陈列着华丽的裘皮大衣和精致的洋装,玻璃窗映出她苍白憔悴、衣着寒酸的身影,与橱窗内的光鲜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迅速移开目光,挺直脊背,快步走入熙攘的人群,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难堪甩在身后。

  她先去米店买了最便宜的糙米,又割了一小条肥肉,准备熬点油渣给莹莹改善伙食。最后,她在街角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停下脚步,目光被一盒色彩鲜艳的水果糖吸引。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两颗。

  回到亭子间,莫雪莹正乖巧地坐在床边,看着张婶带来的旧画报。见到母亲回来,她立刻站起身,小脸上带着期盼。

  “莹莹,看娘给你带了什么?”林婉茹挤出一个笑容,将一颗水果糖放在女儿手心。

  莫雪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橙黄色的糖块含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一丝红晕。“甜……谢谢娘。”

  看着女儿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甜意而露出的笑容,林婉茹的心如同被浸泡在温水里,酸涩又温暖。她将女儿搂进怀里,轻声说:“莹莹乖,等爹爹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给你买好多好多糖。”

  莫雪莹依偎在母亲怀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幼小的她并不完全明白家中遭遇的巨变,但她能感受到母亲的悲伤和坚强。

  傍晚时分,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是齐管家来了。他不仅带来了米面粮油等日常所需,还特意带来一小包西药。

  “莫太太,听说雪莹小姐前几日有些咳嗽,这是府上常备的止咳药粉,您给小姐冲水喝试试。”齐管家将药包递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周到。

  林婉茹感激不尽:“齐管家,真是太感谢了,总是劳烦您和齐老爷费心。”

  “莫太太客气了。老爷吩咐,务必照顾好您和小姐。”齐管家顿了顿,压低声音,“莫爷那边……我们还在想办法疏通关系,您千万保重身体,稳住心神。”

  正说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学生装、身姿挺拔的少年提着一个小书箱走了进来,正是齐啸云。

  “林姨。”齐啸云礼貌地问好,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床边的莫雪莹身上。

  莫雪莹见到他,有些害羞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齐啸云走到她面前,从书箱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给你的。”

  莫雪莹怯生生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崭新的彩色小人书,还有一小盒精致的进口饼干。

  “小人书可以解闷,饼干……听说很好吃。”齐啸云语气依旧带着少年人的别扭,但眼神却很认真。他看着这个原本应该像公主一样被娇养,如今却困在这陋室的女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记得父亲说过,莫伯伯是被人冤枉的。他更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管家来这里,看到蜷缩在角落、像受惊小兔子一样的莫雪莹时,心里就暗暗下了决心。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莫雪莹的眼睛,语气郑重地说:“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这句话,他说得有些生硬,却异常坚定。不像孩童的戏言,倒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莫雪莹抬起头,撞上他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握着小人书的手紧了紧,轻轻点了点头。

  林婉茹在一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齐家的雪中送炭,齐啸云这孩子的纯善,是这冰冷困境中难得的暖意。她拉着莫雪莹,向齐啸云道谢:“啸云,谢谢你,莹莹有你这个哥哥,是她的福气。”

  齐啸云耳根微红,摆了摆手。

  送走齐家父子,亭子间里安静下来。林婉茹将齐家送来的东西归置好,看着那包西药和那盒饼干,心中稍安。至少,这个年,能稍微踏实一点地过了。

  她开始量布,准备给女儿做新衣。莫雪莹则趴在床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齐啸云送来的小人书,偶尔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脸上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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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栖水镇。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河面上。阿贝挽着小竹篮,跟在桂娘身后,蹦蹦跳跳地去镇上的集市。今天是腊月二十,集市上格外热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桂娘用卖鸡蛋和莫老憨打来的鱼换的钱,仔细地挑选着年货。割了半斤猪肉,称了一斤糖果,又买了一小串鞭炮。

  “阿娘,快看!那花布真好看!”阿贝扯着桂娘的衣角,指着一个布摊上印着红色小花的棉布,眼睛亮晶晶的。

  桂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布确实鲜亮,价格也比普通的蓝布黑布贵上一些。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女儿期盼的小脸,最终还是走上前去。

  “老板娘,这花布怎么卖?”

  “大姐好眼光,这是新到的苏州花绦布,给孩子做衣裳最体面不过了,一尺八个铜子。”

  桂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咬咬牙:“给我扯五尺。”

  拿着新买的花布,阿贝高兴得一路都在哼着不成调的歌。桂娘看着她欢快的背影,觉得再多辛苦也值得了。

  回到家里,莫老憨已经收拾好了渔网,正在修补一个破了的木盆。看到妻女回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桂娘手里的东西。

  “哟,买花布了?咱阿贝要有新衣裳穿了!”莫老憨憨笑着,拿起花布在阿贝身上比划。

  阿贝兴奋地转着圈:“阿爹,我过年穿新衣裳!”

  “好,好,过年穿!”莫老憨乐呵呵的,“等过完年,开春了,河里的鱼更多,阿爹多打鱼,给阿贝买更多好吃的,好穿的!”

  简陋的木屋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简单憧憬和平凡的温馨。阿贝在这个充满爱意的渔民家庭里,健康活泼地成长着,那半块象征着她不凡出身的玉佩,静静地躺在箱底,等待着命运揭开真相的那一天。

  南北两地,一城一乡,一苦一甜。

  双生姐妹花,在截然不同的人间烟火里,悄然绽放。

  她们尚不知彼此的存在,也不知命运的巨轮,正以不可阻挡之势,缓缓转动,终将把她们的轨迹,再次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第017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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