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云筝正要解释。

　　偏门内急匆匆跑出一个人.

　　正是顾轻弦身边的小厮，观言。

　　他看到云筝，脸上先是闪过惊愕。

　　显然没想到她真敢来。

　　更没想到，她是这副打扮。

　　该说不说，还挺漂亮。

　　“哟？还真敢来啊？”观言几步跨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满是讥诮，“我还以为你写不出来词儿，自己躲回被窝里去了呢。”

　　他扫视云筝，撇撇嘴。

　　云筝翻了个白眼，没跟他计较，问：“顾大人呢？”

　　观言朝里面努了努嘴，却拦住云筝，伸手说：

　　“唱词儿写出来了吗？”

　　“我可提醒你了，太子殿下品味高雅，寻常秦楼楚馆里那些淫词艳曲儿，可糊弄不了他。”

　　云筝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递了过去。

　　观言哼了一声。

　　拿过来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

　　“等着吧！能不能进去，还得看大人的意思。”

　　说完，他转身又钻回门内。

　　云筝静静地站在殿外檐下的阴影里，凛冽的夜风吹起她竹青色的衣袂。

　　周围都是好奇目光。

　　但她脊背挺得笔直，只望着殿内那片璀璨的光明。

　　祈年殿的主位尚未有人。

　　侧席上，一身海棠红轻绡的顾轻弦正调试着琴弦。

　　他姿态慵懒，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观言小跑着过去，附耳低语了几句，将那张素笺呈上。

　　顾轻弦修长的手指捻开素笺，目光落在一行行清秀却透着筋骨的字迹上。

　　良久，他抬起眼。

　　复杂的视线穿透殿内辉煌的灯火，看向外面那抹沉静的竹青色，嗤笑说：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观言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殿门外便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

　　“太子殿下驾到——！”

　　整个祈年殿瞬间肃然。

　　所有官员、世家子弟纷纷起身，垂首恭立。

　　太子周允祚身着常服，在一众神态倨傲的年轻子弟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带着矜贵的笑意，目光随意扫过众人。

　　“都起来吧。”周允祚在主位落座，声音温和。

　　众人谢恩起身。

　　周允祚看向顾轻弦，嘴角勾起：“顾爱卿今日这身……嗯，甚是别致。不知为孤今晚的夜宴，准备了什么好曲子啊？”

　　他身后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小少爷立刻接口：“是啊，我们只见过顾大人的戎装，可第一次见到顾大人如此……妖艳的作态。不知道顾大人今晚当乐伎，能不能也当成一个‘万古无一之乐伎’呀？”

　　另一个蓝袍子弟也阴阳怪气地笑道：“顾大人，您可得拿出真本事来。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寻常的曲子可听不进去。若是敷衍了事……”

　　他拖长了调子，未尽之意带着威胁。

　　面对近乎赤裸的嘲讽，顾轻弦面上无波无澜，只微微躬身：“殿下谬赞。臣不敢敷衍。”

　　观言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赶紧说：“回禀太子殿下，大人对今晚的演奏极为上心，不敢有丝毫怠慢！为了不负殿下厚望，大人还……还特意寻了一位嗓音清越的歌者，与琴音相和，定能让殿下耳目一新！”

　　“哦？”周允祚挑了挑眉，“歌者？在何处？”

　　顾轻弦没说话。

　　只是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向了殿外。

　　观言忙道：“就在殿外候着，只等殿下吩咐！”

　　“嗯，”周允祚非常满意顾轻弦主仆识相的态度，他高高在上地一挥手，“顾爱卿有心了。开宴吧！”

　　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将领眉头紧锁，拳头握紧，想站起来为顾轻弦说句话。

　　但他刚一动，顾轻弦的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力。

　　仿佛在说，不必。

　　那将领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转瞬，乐声再起。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顾轻弦。

　　顾轻弦在琴案后坐定，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一串空灵幽远的前奏流淌而出，压下了殿内的喧嚣。

　　他微微侧首，朝着偏门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云筝动了。

　　她挺直背脊，迎着满殿或好奇、或审视、或惊艳、或鄙夷的目光，缓缓步入这灯火辉煌的祈年殿中心。

　　她太熟悉这里了。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个大殿的正中央，被当众杖毙！

　　所以，这一次，她走得极稳。

　　在哪里死去，就要在哪里站起来！

　　“嘶……”周允祚看到她，眼睛一下就亮了。

　　少女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绝伦，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沉静，与他平日所见的温顺宫婢或妩媚歌姬截然不同。

　　好一个绝色佳人！

　　顾轻弦果真没有敷衍，是用心了。

　　云筝在殿中站定，并未刻意去看太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顾轻弦的琴弦上。

　　铿。

　　琴音微微一顿，顾轻弦给了她一个眼神。

　　云筝会意，樱唇轻启，歌声瞬间响彻大殿：

　　“天工削琼屑，一夜覆千山。”

　　“忽疑银汉倾斗，珠玉碎尘寰。”

　　那身素雅的书卷气，配上清亮高亢，仿佛给周允祚心口重重一击。

　　清越空灵，如同冰泉击玉。

　　太好听了。

　　顾轻弦的琴声也跟了上来。

　　琼屑覆山，银汉倾斗，在他的二十一根琴弦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哪怕是最不懂音律的纨绔，此刻也变了脸色。

　　他们可以看不起顾轻弦的出身，却无法否认他的才华。

　　云筝的歌声没有停顿：

　　“点作苍鳞龙甲，妆就瑶林鹤驾，蓬莱有万般。”

　　“欲访瀛洲路，今在玉阶前。”

　　顾轻弦的琴声也随之飞扬。

　　化作了翻腾的云海、昂首的巨龙、展翅的仙鹤……

　　将歌声中描绘的神仙境界与人间至尊的气象，完美融合！

　　周允祚没忍住，叫了一声：“好！”

　　云筝听到他出声，才第一次施舍给了他一个目光，歌声立时转入了下半阙：

　　“璇玑转，鳌峰立，拱宸轩。”

　　“寒英漫舞，千羽回雪绕云軿。”

　　“素魄能涤尘秽，清气堪量海岳，此物即真元！”

　　“待启昆仑匣，持赠济时艰！”

　　顾轻弦的指尖在最后一个音符上轻轻一按。

　　琴音戛然而止！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除了极少数草包之外，所有人都听懂了她在唱什么。

　　所以，他们全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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