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轮换

　　比如那些个被民夫抬进大坑里掩埋的敌军士卒，好些个她还听着有动静呢，不是死人。

　　但要唐军耗费珍贵的药材物资救治个重伤难愈，救活也会落下残疾的敌军将士，得了吧。

　　明洛再圣母都干不出这事儿。

　　没见这边的医务人员连自家将士都照顾不过来了吗？

　　不管自家士兵，反而同情对家的？

　　不至于。

　　她埋头忙碌，根本不晓得远处有个正经将军等着她过来拔箭，结果等张纶饭吃了大半，汤喝了一小碗后，抬眸仍见明洛奔走在一堆起不来身的重伤兵间，其姿态神情与先前无异。

　　张纶眨了眨眼，低头确认了下自己去了大半的面饼和羊汤，喟然一叹：“怪道我说这批医师们都那么拼命，还能帮着李将军你布防御敌……”

　　“我这一抬头，还以为画面不动了呢。”

　　身侧李靖排查完了俘虏情况，过来用餐喝汤，顺着他的话意看向了忙得停不下来的医师们。

　　“宋医师着实出挑，能力品性都不亏。”李靖点头肯定，他甚至让杨观齐把明洛对营地的捯饬按部就班记录了下来，以便之后沿用。

　　“可惜不是男儿身。这么拼……她可有弟兄在军中？”张纶笑着感慨了句，又挪动了下快要僵住的脚。

　　李靖略一沉吟，道：“应是没有。”他看了眼张纶胸上被折断的箭矢，眉头一皱。

　　“如何不叫人拔箭？”

　　张纶努了努嘴：“等宋医师。听说她给大王拔过箭，水平好，伤药功效也好。”但凡有得选的时候，人都愿意等手法好的那个。

　　秦王同款。

　　多么诱人的四个字啊。

　　既刘弘基拿到和秦王同款的药包后，张纶也想享受下和秦王同款的拔箭待遇。

　　善于和将军们打交道的明洛终于腾出了空档，不等其他地方找明洛去灭火，她刚咬了两口凉了的面饼，张纶的亲兵跑过来请她了。

　　重伤兵在前，他们将军不来争人，其他的……可得等一等了。

　　“啊？张将军吗？”明洛眼不瞎，多少留意到了远处坐在营帐前的两位将军，看着坐姿端正，没像受伤的样儿。

　　“对，是在左边腋下，位置很不好。”亲兵皱着张苦瓜脸，若非如此，他早动手拔了。

　　明洛匆匆喝了口汤，免得自己噎死，拜托亲兵帮忙拿着药箱，自己边走边吃地过去。

　　在甲胄好生穿戴的前提下，一般五脏六腑附近都不容易中箭，脆弱的往往是脖子肩颈等处还有四肢的关节。

　　“实不相瞒将军，我没拔过腋下的箭。”这位置刁钻，一般想中箭都有些难度。

　　明洛开诚布公，嘴上说着不懂，眼神却一直徘徊在他的腋下，查看着位置和深度。

　　张纶颇为豁达：“无妨。某信得过医师，这边营地上，没有比医师更稳当的存在了。”

　　他没一直举着左手，而是让亲兵随意铺垫了块营布，去除掉身上甲胄后，四仰八叉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躺下了。

　　“医师是担心什么？”

　　那亲兵粗通些医理，一直留心着明洛的神情。

　　“担心腋下会不会有大动脉。”明洛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试探着，她确切记得，有个腋动脉的医学词。

　　“大动脉？”

　　“就是一旦伤着了，人会在顷刻间流光血，没意外的话，血会喷到你身上脸上。”

　　明洛通俗易懂地解释，又让张纶心有余悸。

　　“所以，某等着医师前来。我这亲兵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没贸然为我处置。”张纶一听明洛言语，反而沉静很多。

　　他家这亲兵有时下手太不知轻重了，哪里有宋医师如此春风拂面，轻手轻脚，到此刻都不曾令他感觉到疼痛……

　　脑海中的痛字还没消逝，张纶的嘴便被堵上了一包药味极浓的麻沸散，显然是新制成的。

　　药效奇佳的那种。

　　“张将军忍忍吧。”拔箭哪有不疼的，明洛手脚再轻柔，也架不住那箭矢没入了皮肉中啊。

　　她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腋动脉的定义，以及所处的位置。

　　是上肢的主要动脉干，是锁骨下动脉的直接延续，位于腋窝的深部。

　　深部……

　　这箭头应当埋得不深……

　　“敷药备好了吗？”明洛问着给她打下手的亲兵，又取过工具包中的小刀钳子等物，用自制酒精擦拭后往篝火里翻滚着转。

　　拔箭没什么新颖的步骤。

　　无非是顺利取箭，适当止血，马上敷药，紧实包扎而已。

　　伴着边上数人凝神屏息的瞬间，明洛反手将弩往外一扭，连着皮肉和血扯出了倒刺的箭头。

　　同时而来的，还有张纶抑不住的一声惨叫。

　　腋下本就是敏感区，也十分脆弱，不论多么身经百战的人，臂腿手脚的皮或许能厚实粗糙，但腋下不行。

　　“好了好了。张将军，马上好了。”眼看腋下的血只喷了半秒钟，随后便是徐徐流淌。

　　明洛多少松了口气，开始剔腐肉，上敷药，缠纱布。

　　“张将军，这是最后一点精炼的大蒜素了。你刚拔过箭，后面几天很有可能高烧昏厥，先喝了吧。”

　　明洛好言相劝。

　　张纶这时满头汗水，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感觉，神智被麻药和疼痛刺激地不太清楚。

　　哪里还管明洛说的是什么，反正给啥药吃啥药，宋医师不会害他。

　　这之后明洛稍微歇息了十分钟，就着汤把面饼吃了下肚，才站起身来和同样精疲力尽的平娃去巡营。

　　唐军重伤士兵不算多，轻伤的倒是不少，她兜兜转转了一圈，查漏补缺了几人，又答疑解惑鼓励了不少药僮趁此机会锻炼自己。

　　“重伤兵这处，我来留守。辛苦汪医师后半夜来轮换了。”明洛责任心很强，重伤兵太容易死了。

　　还死得很痛苦，没有声息。

　　汪兴看她走路都不太稳当，马上道：“整夜汪某来就是了。宋医师好生歇歇，都太累了。”

　　“大家伙儿都累，我拿的赏赐比大家多，自然该多受些。汪医师先去歇息吧。”明洛可不是觉悟高。

　　她是就事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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