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问话

　　祝采女是真伤心。

　　泪水和决堤的大坝一般汹涌流下。

　　明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等着药煎好送来，看祝采女悉数喝下，方一身疲倦地回撷芳殿。

　　大半夜地整了这么一出，好在她确定了祝采女的流产不是作伪，作为被默认的内宫隐形负责人，她必须走一遭。

　　睡吧睡吧。

　　结果次日，陛下召她。

　　明洛还多嘴问了句：“溪娘呢？”

　　“只是昭仪。”来人规矩道。

　　“嗯。”明洛抬脚就走，左右衣裳不乱不旧，今儿溪娘没在她身上捣乱扒拉，犯不着重新梳妆。

　　来的内侍挺面熟，也习惯她说走就走的利落作派，明洛则借着这一路的功夫和对方套近乎。

　　滴水穿石的效果很好，她自知不可能以任何打动张阿难，也没打算去碰这种级别的心腹，被李二察觉到就是死路一条。

　　但没办法，不管是宅斗宫斗剧，还是小说，女主要在宫里存活地好，最好能和掌权的内侍有勾结，收买得当。

　　明洛干脆以对方的面色和咽炎为引子，用自己的专业拉近彼此距离，走润物细无声的路子。

　　“陛下，宋昭仪到了。”

　　和张阿难的冷淡不同，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起码脸上一直挂着不紧不慢的微笑。

　　“嗯。”

　　声音飘忽而淡漠。

　　这是明洛极少数地在李二议事时过来，她识相地低眉顺眼立在殿后，听着李二和班子成员的‘博弈’。

　　大意是李二怪罪此行接驾的官吏，怠慢自己随行的宫人，衣食用度都有缺口，甚至有妃嫔因此小产。

　　她听得凝神屏气。

　　这其实是上历史的‘小事’。

　　因为会有热衷于和李二唱反调的臣子蹦哒出来劝诫，义正言辞地诉说洛阳当地为了接驾导致的‘民不聊生’，官民如何上下一体。

　　是事实吗？

　　扪心自问，明洛要是那个需要出徭役的倒霉百姓或者行路被影响的升斗小民，必定在心里咒骂了无数次，对这些贵人深恶痛绝。

　　李二的到来肯定会对洛阳城附近居住的百姓有影响，但没有那么夸张，好比北京的各种会议，会造成一定时间段里物流出行交通的不便，但说影响了太具体的生产生活，也不至于。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结果李二愈发怒不可遏，和底下几个头铁的官员一来一回，对峙地气势汹汹。

　　唉。

　　宫里多少年没有新生命降生了。

　　自打长孙病重，两三年了。

　　“宋昭仪，你来说。”

　　李二出乎意料地点了她的名。

　　明洛被惊得瞪大了眼，偏偏没胆子磨蹭，不紧不慢地从侧后方上前，先给李二请安。

　　她说什么？

　　说祝采女因为节食过度，练舞心切，大半夜地发疯，所以没了孩子吗？

　　这么说，李二会不会一刀结果了她？

　　“内宫供奉如何？”

　　明洛努力构思着表达时，李二直截了当开口了。

　　“一切正常。”

　　她一早就想好了，媚上求存是必须，但她不能蒙蔽自己的双眼。洛阳宫年久失修，哪怕有宫人打理着，也肯定不如正经常住的宫殿。

　　这是常识。

　　她的答话声一落地，殿内气氛似乎更僵硬了些。

　　明洛再道：“毕竟洛阳宫多年未曾接驾，各处各殿均有损毁缺失之物，有所纰漏疏忽算是人之常情，所以妾答曰正常。这两日，内宫补全陈设物件五十二样，宫人起居吃穿基本面面俱到，六局主事全部尽心尽力。”

　　她言行向来得体大方，一番陈述下来，李二的心情抚平了不少，底下官员亦舒了口气。

　　今天这遭，大概可以糊弄过去了。

　　“你知道地倒是详细。”李二哼了声。

　　“不详细不行，许多事六局不敢作主，全部让妾来拿主意，偏偏涉及牵连的都算小事，故而妾自作主张了。”

　　明洛趁机表演了下‘请罪’。

　　某种意义上，是让李二追认她的权力。

　　这种手法，李二在为秦王时使过许多次，每次都是先在事实上办成了，然后半逼迫着李渊认。

　　不认不行。

　　当然内宫里的一点小小权限，李二把持着没有意义，难道他以后亲自过目宫人每日的伙食菜单吗？

　　“你管着就是，只是务必管好了。”

　　明洛立刻演上：“定不负陛下。”

　　有啥好负的？

　　该咋样还是咋样，顶多是揩油水的知道得把事情办好，偷懒的知道必须维持住表面上的过得去。

　　明洛没继续在前殿旁听，跟着宫人去了用膳的内殿，胡乱寻了个坐榻敲着小腿，缓和着站累的腿肚子。

　　只是李二回转的速度比她预料得快，片刻功夫便解散了班子，径直进了内殿，瞅着一身威势不减。

　　明洛丝毫没给李二发作的空间，左右饭点已到，她陪着一应宫人摆放碗筷布菜，假装很忙碌的样子。

　　结果她一入座，李二哂笑道：“不跟着宫人一块去站着？朕还当你放着好好的昭仪不做，要去当宫人了？”

　　“陛下若是生气，妾去站一站也无妨。”明洛厚着脸皮笑，主要李二的口吻听起来没那么凶。

　　“别贫了，先吃。”

　　李二处理了一上午的政事和杂七杂八的破事，尤其昨晚没睡好，这会儿面色都不太对。

　　明洛留心着他暴风吸入饭菜，毫无富贵子弟的漫不经心和悠闲，寻思着挑了几块软排骨，直接起身递过去。

　　“陛下别噎着了，润润嗓子吧。”

　　相处的时日多了就这点好，日常都能信手拈来，她不会觉得突兀，李二也习以为常。

　　李二给脸地喝了第一口，第二口显然就是真渴了，咕噜咕噜地一小碗见了底，搁在了桌案上。

　　“有什么话说？”

　　“有。”明洛中气十足。

　　李二大手一挥：“说来。”

　　“五十二件陈设是妾临时编的。洛阳宫虽说没那么大，但短短几日功夫想要理清不现实，妾的主要心思还是在溪娘，自己和祝采女身上。”明洛对于主次关系一向有把握。

　　一提及这位，李二好转的脸色再度转阴：“祝采女？”

　　“嗯，的确伤了身子。”明洛眼眸低垂，像是感同身受般地微微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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