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之后，荀若楠每日便会来到秘书监，她坐在院内的梅树下，一遍遍哼唱那残缺的旋律，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三日后，她将曲谱补全，题名为《归途》，并在谱尾写下：“此曲有情，非独为音律，更为三人之心。”

　　第一次演奏，荀若楠坐在琴前，将《归途》缓缓铺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落琴弦。第一个音符响起，如风过草原，苍凉而深远。她的手腕微抖，似在克制情绪，旋律却愈发流畅，仿佛将千里边塞的风雪与孤寂都揉进了音律里。

　　曾夫子立于一旁，听得入神，眼底泛起薄光。她仿佛看见五皇子立于大漠孤烟下，回望中原，身影孤绝却坚定。那音符如针，轻轻刺进她心底最柔软处——原来他一路艰辛，却仍惦记着她们二人。她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心口，呼吸微滞，仿佛被那旋律紧紧攥住。

　　荀若楠奏至尾声，最后一个音缓缓消散在雨后清冷的空气里。她闭目片刻，睫毛轻颤，一滴泪无声滑落。曾夫子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都未言语，却在沉默中读懂了彼此的心：这曲子，不只是音乐，是五皇子的魂，是他们之间的信，是浮世中不肯熄灭的光。她们必须守住这份清白，如同守住这曲中的希望。

　　早朝之上，兵部侍郎华安邦出列，朗声道：“十日前东胡大王子在北境打动叛乱，灵玦王协助东胡新可汗平定内乱，稳定局势，如今东胡已恢复秩序，边境无患，此乃大功。”

　　话音未落，立即有人站出来发难。太子党的一位大臣厉声驳斥：“灵玦王未经圣旨，擅自干预东胡内政，是越权，是轻启边衅！对皇权不敬，其心可诛！”

　　立刻有其他大臣附和：“不错！他以皇子之身，插手他国战事，形同私结外邦，图谋不轨！”

　　中书侍郎秦吾礼听不下去了，他站出来反驳道：“荒谬！五殿下身陷东胡，若不助可汗平乱，他自己性命难保！更何况，东胡若大乱，流民四起，叛军南下，边境百姓首当其冲！他此举是保境安民，何罪之有？”

　　“保境安民？”有大臣冷笑，“东胡越乱，对我越有利！他们自相残杀，国力耗尽，正是我中原出兵良机！届时挥师北上，一举荡平，岂不成就千古功业？”

　　“痴人说梦！”御史中丞西门腔怒斥道：“东胡地广人稀，苦寒贫瘠，即便拿下，也养不活我中原大军！反倒要年年拨款戍边，耗尽国库。更何况，征服之后，胡人不服，叛乱不断，中原百姓又要承受多少赋税与兵役？”

　　“可任由灵玦王助其汉化、发展生产，岂不是养虎为患？”太子党咬牙道，“他教东胡耕种、修路、设学，这不是在帮他们强大吗？终有一日，必反噬我中原！”

　　“荒唐！”中书令范醉站了出来，“东胡百姓也是人！他们安定下来，不再南下劫掠，边境才能太平。稳定比征服更重要！我们中原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穷兵黩武！”

　　朝堂之上，就兵部奏报之事俨然分成了两派，大家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气氛剑拔弩张。

　　皇帝高坐御榻，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眼神却始终落在荀司空身上。

　　“荀卿，”皇帝终于开口，“你如何看？”

　　荀司空缓步出列，声音沉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处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当下，一个稳定、自足、不扰边的东胡，于中原最利。此刻挑动其乱、图谋扩张，非智者所为。”

　　皇帝听完，思索片刻，深以为然。心中暗叹：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站队，不点名，却把立场说得明明白白。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众卿所言，朕已尽知。此事到此为止，退朝。”

　　群臣愕然，却无人敢言。皇帝起身拂袖而去，背影沉静，却藏着不容置疑的算计——他要的，从来不是答案，而是群臣争斗中，那根始终握在他手中的线。

　　暮霭沉沉，荀府后院，一片寂静。荀若楠刚从两部述职归来，风尘未洗，便被爷爷荀司空召至书房。屋内檀香袅袅，窗外竹影婆娑，祖孙二人对坐，气氛却凝重如铁。

　　“若楠，你今日在朝上，可察觉出什么？”荀司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如钟鸣。

　　荀若楠蹙眉：“朝中气氛诡异。太子党日益张扬，而我察觉，不少人已将我们荀家划入‘灵玦王一派’。可这从何谈起？我们与五殿下不过公事往来，从未结党营私。”

　　荀司空轻叹一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你太天真了。朝堂之上，不是你怎么做，而是别人怎么看你。皇上斗垮萧太尉、韩司徒两大权臣后，朝中再无制衡。如今太子势大，皇上怎能安心？他必须再扶一人出来，与太子分庭抗礼。”

　　“所以，五殿下成了那枚棋子？”荀若楠声音微颤。

　　“正是。”荀司空目光如炬，“皇上需要一个有能力、却无野心的人。五皇子智破并州反案、结盟匈奴；出使东胡，平定叛乱，不居功、不结党，恰恰是皇上最放心的人选。所以他敢用他，也愿意让他显露出头。”

　　荀若楠摇头：“可五殿下所做一切，皆为国为民。他从不拉拢朝臣，也从未觊觎储位。我们荀家也从未与他私相授受，为何要被贴上标签？”

　　“标签，从来不是你贴的。”荀司空语气沉重，“在皇上眼里，谁与五皇子走得近，谁就是他的党羽。我们为他说话，为他辩解，为他奔走——这些，在帝王眼中，就是结党的证据。”

　　“可我们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局稳定！”荀若楠声音提高，眼中泛起怒意。

　　“真相？”荀司空苦笑，“帝王眼中，没有真相，只有平衡。太子一党独大，皇上便要扶起五皇子；若五皇子势起，皇上又会转而压他。这不是为了谁好，是为了他自己能牢牢掌控权力。”

　　“可皇上已经老了……”荀若楠低声说，“他何必如此？让两个儿子相斗，骨肉相残，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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