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何处埋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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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州刺史府的议事厅内,寒风裹挟着细雪钻入窗棂。御史大夫钱布光裹紧狐裘,案头烛火映得他眉骨愈发锋利。他凝视着案上摊开的泛黄地图,指尖在“黑水河”三字上反复摩挲。

  刺史李成强躬身禀报时,声音刻意压低:“钱大人,桓将军近月来确无异常。半月前出征匈奴时,他带走全军精锐……直至斥候传来消息,他在雁门关外降了匈奴。”

  副将张无极喉结滚动,补充细节:“那日桓将军出征前,曾召我等至中军帐,说‘匈奴新单于设伏,此战需倾全力’,谁料……谁料竟成投敌之举。”他袖口微颤,似有未言之事。

  钱布光眉头拧成川字。他此行以监军名义而来,本是为查证“桓问通敌”的流言,此刻却陷入更深的迷雾。

  张无极继续道:“后来有个逃回来的士兵单小六,说亲眼看见桓问亲手斩了副将谷勇,降了匈奴旗。此事千真万确,单小六如今就在后院。”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似有军士在夜色中疾驰而过。钱布光抬眼瞥向李刺史,后者面色如常,袖口却微微颤动,似在压抑某种情绪。

  审讯室阴暗潮湿,霉味混着血腥气。逃兵单小六瘫在地上,伤口的血痂与尘土混成斑驳的泥块。他抬头望向钱布光,眼神竟出奇坚定,仿佛恐惧与决心在瞳孔中撕扯。

  “大人,那日桓问召我等至帐前,说‘朝廷无援,将士皆死,不如降匈奴以求生’。谷副将不肯,他当场拔剑斩其头颅,血溅了三尺远,溅在匈奴单于递来的白旌旗上!后来匈奴骑兵冲来,我趁乱跑了。”

  钱布光俯身审视他脸上的伤——一道斜斜的刀疤自右额延伸至颧骨,像是被马刀劈砍所致。他厉声追问:“可有人证?可留信物?”

  单小六摇头:“战场混乱,无人能证。唯有一事……桓问降前,曾将一匣匈奴文书交予敌将,匣上纹有狼图腾,我亲眼所见。”

  突然,他似想起什么,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残破的铜牌,上刻“桓”字,“这是谷副将生前所佩,我……我捡来的。”

  钱布光接过铜牌,指尖触到背面刻着的微小“雁”字。他心头一震,雁门关正是桓问降敌之地。

  次日,钱布光穿便装走访军营。士兵们三五成群,压低声音议论桓问叛变之事。

  忽闻鞭笞声骤起,他快步走近,只见李刺史亲自执鞭,抽打一名年轻士兵。那士兵后背血肉模糊,哭喊:“大人饶命!我只是说……说桓将军或许有苦衷,他以往待我等如兄弟……”

  李刺史额角青筋暴起:“军中有令,妄议将军者,鞭刑五十!桓问叛国之事,已由斥候确证,再无二话!”

  钱布光冷眼旁观,瞥见士兵被拖走时,周边众人一个个胆战心惊,逃也似的跑开了。

  夜幕降临时,钱布光召见李刺史。李刺史拱手道:“大人,并州军心不稳,若放任谣言,恐生哗变。封锁消息,是为大局。”

  钱布光凝视他袖口暗藏的鞭痕,忽问:“那逃兵单小六所言‘狼图腾匣’,你可知情?”李成强面色微僵,答曰:“未曾耳闻。”烛火忽灭,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似有他人藏于屏风后。

  钱布光转而问询斥候队长刘群。刘群跪地叩首,声如洪钟:“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那日我率三骑至雁门关,亲见桓问于匈奴帐前受礼,红旗换白旌,匈奴单于亲赐他狼纹金冠!谷副将尸身悬于旗杆,首级……首级已被鹰啄去半!”

  钱布光命人呈上地图,刘群以炭笔勾出桓问降敌的路线,笔迹竟与单小六所述行军轨迹分毫不差。钱布光追问:“可有人同行作证?”刘群咬牙:“另两骑皆战死,唯我幸存。”

  风像一把锈刀,割开草原深秋的寂静。夏芷澜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踏上这片一个月前还是战场的地方。并州的军士与匈奴的铁骑曾在此厮杀,如今只剩下被马蹄踩烂的草甸,在风雪中蜷缩成一片死灰。

  她裹紧裘衣,却挡不住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放眼望去,断箭如荆棘般插在冻土里,残破的旌旗缠在枯枝上,被风撕成细碎的布条,像是无数无声的呐喊。几具战马骸骨倒在远处,肋骨支棱着,像一堆被岁月啃空的废墟。

  “这儿……原来有座山丘。”夏芷澜喃喃自语,指尖颤抖着指向一片平坦的雪原。战报上说,桓问的万人骑兵队就是在这里被匈奴用火油烧成焦炭。可如今连焦土都已被新雪覆盖,只剩下几片烧熔的铠甲残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突然,什么东西绊了他的靴子。她俯身拨开积雪,一具士兵的尸骸暴露在眼前。冻僵的手指仍紧握半截断剑,头盔歪斜在颈侧,露出半张被风雪侵蚀得发青的脸。

  夏芷澜蹲下身,触到尸身冰冷的刹那,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耳边炸响——金属撞击的轰鸣、濒死的惨叫、战马垂死的嘶鸣……

  “殿下,当心……”赵枚的提醒声被她抛在脑后。她捡起那半截断剑,剑柄上刻着“天字营第三百七十二人”。数字刺痛了她的眼。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只是谁还记得这些埋于荒野的忠骨之姓名?

  风雪忽然卷得更急,雪粒扑进她眼眶,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看见无数虚影在战场上游荡:缺了半条腿的士兵拖着残躯爬行,抱着肚子哀嚎的匈奴少年,还有高举着战刀冲向对方并州将领……他们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哭嚎,直到风雪再次吞没一切。

  “桓问到底去了哪里……”夏芷澜攥紧断剑,剑刃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痕。战报里轻飘飘的“黑水河谷遭遇伏击,全军覆没”,背后是这些被冻成冰雕的生命,而且这些士兵最后还要被冠以“叛国之军”的称号。

  “赵头领,雁门关距此有多远?”

  “殿下,您是要去那里?”赵枚迟疑道:“那里可是匈奴人活动的地方……这个天气骑马估计得三日。”

  “嗯,战报上说最后一次看见桓问,就是在雁门关投敌。”夏芷澜沉声道:“我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线索——我们现在就分开行动吧,赵头领你跟我一起去雁门关,其余人化整为零,进入并州城,多方打探虚实。”

  “是,殿下。”赵枚与手下约定了十日后并州城外西树林会合,众人便四散开来,他与五皇子一起朝雁门关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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