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走水了

　　冬日的北风裹挟着初寒，但曾夫子踏进东宫时，袖口已被冷汗浸透。青砖地面泛着冷光，廊柱上鎏金纹饰在日光下刺眼，她攥紧手中的经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静姝，我已经候你多时了。”太子夏俊奇从书案后起身，绛紫色袍袖扫过案上茶盏，琥珀色的茶水晃出一圈涟漪。他唇角噙笑，眼底却像藏着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曾夫子垂眸行礼，鬓边珍珠坠子轻轻颤动。七日前太子以“常驻讲经”相约，旨在试探她与五皇子的关系，她便知晓这邀约非答应不可了——希望能转移太子对并州的注意力。

　　“今日讲《礼记》如何？”太子示意她落座，侍女立刻奉上冒着热气的姜桂茶。曾夫子接过却未饮，目光扫过案头散落的竹简，忽见一卷未封的密信露出“并州”字样，心跳骤然加速。

　　“臣女以为，当从《孝经》入手。”她不动声色地将经卷摊开，指尖却微微颤抖——不知那封密信是否与五皇子有关。

　　太子果然被引开注意力，倚在软榻上听她讲解“孝悌之礼”。讲到“君臣相敬”时，曾夫子刻意加重语气，余光瞥见太子身后屏风后闪过一道黑影——是暗卫在监视。

　　讲经毕，太子忽命人呈上一匣白玉耳坠，他将匣子推向曾夫子面前，指尖有意无意掠过她腕间的绸缎。

　　“静姝你日日讲经，我这东宫都沾了书卷气了。”他倾身靠近，熏香与体温裹挟着压迫感逼近，“这般雅物，该配雅人才是。”说罢竟伸手欲抚上她的鬓角，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珍贵的玩物。

　　曾夫子心头骤紧，却未露半分慌乱。她顺势垂眸避开那只越界的手，指尖轻触木匣：“太子厚爱，臣女惶恐。只是……”她忽然将匣盖掀开，白玉耳坠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此耳坠雕工虽精，却与臣女发髻不衬。太子可知，古礼有云‘君子不夺人所好’？”

　　她抬眸时笑意温婉，眼底却疏离如潭水，“若太子真想赠礼，不如换一匣新墨——臣女近日正苦于无佳墨临帖。”

　　太子的手僵在半空。他眯眼打量她鬓边素净的珍珠坠子，忽而轻笑：“夫子总以礼教拒人。”他转而执起茶盏递向她，茶水却故意倾出几滴溅在她袖口，“我倒要看看，你这般聪慧，能否在我的东宫守得住规矩。”

　　温热茶水浸湿衣袖，曾夫子佯装受惊后退，袖中早已备好的香囊却“啪嗒”落地，清冽的檀香瞬间弥漫。

　　“哎呀！臣女失仪！”她俯身拾香囊，指尖迅速将袖口湿处拧成褶皱，“这香囊是家母所赠，浸了茶水怕是要废了……”她蹙眉叹息，借机与太子拉开半步距离。

　　太子却瞥见香囊绣纹中暗藏的兰草——那正是他幼时在书院常用的纹样，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却听院外忽有侍女通报：”太子殿下，司天监呈新制的核桃酥，您可要尝鲜？”

　　曾夫子趁机躬身：“臣女愚钝，这经文恐还需再研读片刻。”她退至书案另一端，拈起一卷竹简佯装翻阅，鬓边的珍珠坠子终于止住了颤动。太子望着她刻意保持的距离，唇角笑意渐冷，却终未再逼近。

　　“赵头领、云清，今日审讯张无极之记录，我希望你们不要向皇上汇报——”夏芷澜走到刺史府偏殿一角，转身对两个校事府暗卫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会给你们先写份简报，你们可以此交差，待回到京城后，我会亲自向陛下说明全部情况。”

　　赵枚和云清互看了一眼，心知此次审讯牵扯到皇室，确实不宜由臣子汇报，便应允了五皇子，“有劳殿下，臣等遵命。”

　　又嘱咐了几句，夏芷澜才回去寝殿休息，躺在床上一边复盘今日得到的信息，一边沉沉睡去。

　　不知是何时，夏芷澜突然听到有人叫喊：“殿下！刑堂走水了！”睁眼看见龙展鹏正推门而入，声音带着颤抖，“火势太大，得赶紧转移！”

　　夏芷澜心头猛地一沉。刑堂关押着张无极、李成强等人——那张无极若死在火中，追查幕后主使的线索便断了！她翻身下床，披上外袍，疾步朝外走去。夜风裹挟着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不远处刑堂方向已是一片红光冲天。

　　刑堂前挤满了救火的人，木桶、水盆来回穿梭。夏芷澜拨开人群，只见刑堂的门窗、木梁已烧得通红，火舌舔舐着房顶，发出噼啪爆裂声。几个校事府暗卫正用斧头劈砍大门，门框在高温下扭曲变形，火星四溅。

　　“门反锁了？”夏芷澜蹙眉。龙展鹏答道：“校事府说，发现起火时门已锁死，他们破门进去时，里面已烧成一片……人怕是没救了。”

　　两个时辰后，火势终于扑灭。刑堂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房梁支离破碎，地上躺着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夏芷澜盯着那些蜷缩如炭的躯体，眉头紧锁。

　　“清点尸体。”他下令。

　　赵枚抹了抹脸上的黑烟，额角渗出冷汗：“回殿下，一共五具，已辨认不出身份归属。”

　　夏芷澜瞳孔骤缩：“少了一具？”

　　赵枚百思不解道：“是的……属下等人一直守在门窗各处，无人进出。起火时门反锁，我们破门后火势已蔓延，根本看不清人影，只听到里面有惨叫声。”

　　夏芷澜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废墟中的灰烬。炭化的木屑沾在指尖，他忽然抬头：“火源不止一处。你们发现堂内起火时，已是四处燃烧，说明纵火者同时在多个地点点火。要么是他们自己纵火，要么有人悄无声息进来放火。”

　　赵枚立刻答道：“他们自己都带着镣铐，牢房分隔独立，身上没有火折子，不可能自焚。况且为何要烧死自己？”

　　夏芷澜盯着他：“若排除囚犯自焚，便只剩外部纵火。但你们确证门窗紧闭，无人靠近？”

　　赵枚躬身道：“殿下，刑堂四周设有暗哨，起火前一刻我等仍在巡查，门窗皆从外锁死，钥匙由我亲自保管。”暗卫们整齐列队，目光如炬，无丝毫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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