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时，行宫之中，老爷子注视着几位重臣，最终将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允熥，上次猜数字题时咱说过，谁答对了，就负责湖广布政司官员的选派。如今那些罪官已押解进京，咱暂且留他们性命，待怀城建成后，再以他们的血祭奠死难灾民，以安民心。既然爷爷现在有空，你说说人选，咱帮你参谋参谋。”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没想到老爷子竟在这时提起此事。朱允炆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三弟，眼中满是嫉妒。他从未将朱允熥视为对手，如今对方竟有了派遣官员的权力，这让他感到强烈不安。按皇室排行，他是名义上的第三代“长子”，若朱彪不幸离世，他便是皇长孙、顺位继承人。但随着朱彪身体好转，他觉得自己日渐被忽视，而朱允熥却越来越受百官瞩目，这让他心生惶恐。

　　然而，当他望向朱允熥时，却见对方快步出列，并未提及任何官员名字，而是急切地对老爷子说道：“爷爷，这次您该忙完了吧？快跟我们走吧！”朱允熥心中万分焦急。自从上次老爷子在万民面前宣布决定后，便忙得不见踪影，时而前往户部，时而巡视吏部，不是在书房处理国事，便是与人商讨财政三法相关事宜。

　　今天总算有空现身。

　　朱允熥赶忙抓住这个机会。

　　“走？”

　　“上哪儿去？”

　　“哦，咱差点忘了。”

　　老爷子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一把钥匙。

　　但他随即迟疑起来。

　　“不对啊，前些天你爹就来催过咱，现在又换你小子来……”

　　“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

　　“皇爷爷，您就别问了，我又不认识什么官员，全听您安排。您就带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这回有什么新发现呢！”

　　朱允熥连声催促。

　　实在是老爷子这几天一直没动静。

　　连朱彪几次特意提醒，

　　都因突发事情耽搁了。

　　这一次，

　　他说什么也不想再拖延。

　　可老爷子却转头问道：“这几天，那小院的主人回来没有？”

　　一直负责联系的侍卫赶紧回话：“回皇爷，没有！”

　　老爷子皱了皱眉。

　　其实他不是不愿去，而是每天都派人去察看，随时听汇报。

　　他只是想等，等那个主人回来，

　　再见上一面。

　　可如今……从第一次收到丹药起，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位神医还没露过面？

　　“皇爷爷，您就去一趟吧！”朱允熥几乎是哀求着说。

　　老爷子看他这样，

　　才无奈地点了点头，

　　仿佛走这一趟，有多麻烦似的……

　　“也罢，就当活动筋骨了，去看看那位神医又留了什么好东西。”

　　“不是咱说，允熥还有标儿！”老爷子带着两人走出大门。

　　此时朝阳初升，天气晴朗。

　　老爷子继续训话：“遇到事不要慌。允熥还小，倒也情有可原。”

　　“可标儿你这几天怎么也毛毛躁躁的？”

　　“这么急的性子，将来怎么治理国家？”

　　“看看这几天咱交给你的事，没一件办得妥帖。不过有一点咱很欣慰：你不再像从前那样死脑筋。这次清理那些逆臣，你只是走了个过场，很好，以后就这样。”

　　“要是有人找你向咱求情，你得好好想想，咱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也不必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

　　一路上，老爷子说个不停，

　　数落着儿子和孙子这几天的不沉稳。

　　走了半个时辰，

　　他们终于来到小院。

　　再次踏进这里，几人脸上都浮现一丝怀念。

　　“每次来这儿，看见雄英的东西，咱就忍不住想他。这几天，关于雄英的梦越来越多。”

　　“咱怕来这里，思念会更重啊！”

　　老爷子还在说着，

　　却察觉两人没回应，

　　回头一看，

　　他们已经快步走向正屋——

　　那扇刻着三句短语的屋子。

　　“爹，您开门的时候一定稳住情绪，千万别太激动。”

　　朱彪眼眶发红，情绪明显不对，却还在安抚老爷子。

　　朱允熥也哽咽道：“爷爷，您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千万要稳住……”

　　老爷子一脸茫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咱刚才不是说了吗？遇到事别急，别慌。”

　　“瞧瞧你们现在这样……还叫咱别慌？”

　　“咱慌什么？”

　　“咱是大明的天子，何曾慌乱过？何曾紧张过？”

　　“真是的！”

　　老爷子不满地抱怨着，对儿子和孙子的举动很不理解。

　　“咱处置了那么多大臣，也没见你们这样！”

　　他一边取出钥匙，

　　准备开门，

　　一边摇着头，

　　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啊……”

　　“身为大明的皇子皇孙，太不成体统了……”

　　朱彪和朱允熥连连点头，一副“您说得对”的样子。

　　老爷子更加无奈。

　　“咱告诉你们，控制情绪，是帝王的基本功。”

　　“该怒则怒，”

　　“该静则静……”

　　“帝王心，要深似海……”

　　忽然——

　　吱呀！

　　木门打开。

　　老爷子还在絮絮叨叨传授帝王心术的声音，

　　骤然中断！

　　下一刻，

　　不仅是声音，

　　连老爷子整个人，也像石像般僵在原地。

　　紧接着，

　　他的背影开始剧烈颤抖……

　　细细碎碎的阳光，

　　穿过枝叶，落在老爷子的背上。

　　光斑点点，明明暗暗。

　　就在开门的那一瞬，

　　老爷子的背影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嘴里教训儿孙的话也停了。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朱彪和朱允熥愣在那儿，

　　仿佛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悲伤。

　　朱允熥虽然好奇，

　　却也没出声，只是默默低下头。

　　朱彪目光复杂，

　　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汽。

　　若不是怕惊扰父皇，

　　他早就冲上前去了。

　　他多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竟让父皇如此失态？

　　“咱……”

　　“你们……怎么知道……”

　　这时，老爷子终于开口了。

　　可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像是心里涌起千层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最柔软的地方。

　　以至于，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皇爷爷……”

　　朱允熥小声唤道，

　　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茫然和无措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也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

　　会让皇爷爷连说话都这样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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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老爷子转过身来……

　　一看到朱元璋的脸，朱彪心头一震。

　　老人眼眶通红，双手抹过脸颊，灰白的头发被泪水打湿，显得凌乱。

　　当手放下时，

　　老人的神情只剩下无边落寞。

　　布满皱纹的眼角，已经布满血丝！

　　他的声音仍然断续，

　　但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

　　“这里面……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

　　他右手攥紧，牙关紧咬，语带哽咽。

　　那是一双苍老的眼睛。

　　此刻，却异常锐利地落在朱彪父子身上。

　　老人脸上的神情……

　　没有因激动而怒吼，

　　也未因喜事而狂笑。

　　更寻不见失望、悲伤或怀念……

　　唯有压抑，

　　深不见底的压抑。

　　所有情绪都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却被老人硬生生按在心底。

　　以至于……

　　朱彪望着父亲的侧影，

　　忽然有些后悔。

　　或许不该带他来此。

　　因为他明白，

　　此刻的父亲，

　　表面沉寂，

　　内心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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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

　　老人蓦然厉喝。

　　朱彪眼眶顿时红了。

　　他知道父亲想问什么，

　　也猜到了——

　　父亲定然看见了，

　　与娘亲有关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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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彪心中慌乱又急切，

　　却也按捺不住惊喜。

　　种种心绪翻涌之间，

　　他越发懂得父亲方才的神情。

　　“父皇可记得那日所见的三句谜语？”

　　朱彪忽然开口。

　　老人猛地转头望向门框。

　　“是它们！”

　　“【坐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朱彪即刻应答。

　　“是马！”

　　砰！

　　老人后退撞上门框，

　　却浑然不觉，

　　只急切地向下看去，

　　声调愈发急促：

　　“枝头眉月仍半掩！”

　　他扬声追问朱彪。

　　“是‘秀’！！”

　　砰砰！

　　老人又急切看向第三句，

　　声音近乎嘶啸：

　　“【节约劳力、大有可为！】”

　　这次未等朱彪作答，

　　老人已喃喃自语：

　　“是‘英’……”

　　“是皇后，是咱的皇后！”

　　“是咱的皇后！”

　　老人再难维持冷静，

　　时而仰天大笑，

　　时而低唤“皇后”。

　　朱彪看得双目湿润。

　　这般情景，

　　唯有血脉相连的子孙得以窥见。

　　谁曾想到，

　　这位执掌万里江山的帝王，

　　从一无所有到坐拥天下，

　　凭双手打下举世无双的帝国，

　　竟会因一位皇后，

　　显出这般痴狂模样。

　　朱彪早料到会见此情景，

　　故最初与朱允熥发现时，

　　未许孙儿声张。

　　他不敢确定，

　　当时正忙于国务的老人，

　　是否会抛下一切赶来这小院，

　　又是否会生出什么变故。

　　正因如此，朱彪才决定等老爷子手头事务都处理完毕后再向他禀报。可眼下，老爷子的情绪明显剧烈波动，起伏不已。人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样大的情绪冲击，朱彪满眼忧虑地望着老人，生怕他发生意外。

　　身后的朱允熥怯生生地望向皇爷爷。从小到大，他只两次见过皇爷爷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次是大哥去世，一次是奶奶离世。那时老爷子或挥剑狂砍，或紧抱尸身不许旁人靠近。而此刻，他竟又露出这般情态……屋里究竟有什么？

　　良久，老爷子终于恢复平静，目光里带着萧索，缓缓走进屋内。“你们也进来吧。”他说道。朱彪和朱允熥闻言皆喜，他们早就期待这一刻。两人步步谨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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