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有情对无情

　　北凉城的晨光，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灰雾稀释，像一幅被水洗过的旧画。

　　自血月祭坛被毁，城中百姓虽暂脱魂魄被噬的厄运，却依旧人心惶惶——昨夜的血色天幕与哀嚎，已在许多人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云尘站在红尘书院的讲学堂前，指尖摩挲着那块从血月阵眼晶核中拓下的完整符文图谱，图谱上的“噬世阵”三字，墨迹犹新，透着刺骨的寒意。

　　“云兄，玄商长公主派人送来密信。”墨羽快步走来，神色凝重，“玄商皇帝已同意增派五万援军，但要求长公主三日内返回玄商都城，商讨‘仙朝联军’事宜。另外……天道宗的‘巡界使’昨夜已潜入北凉城，目标直指书院。”

　　云尘抬眼，目光穿过灰雾，望向书院后山的竹林——那里静谧如常，几只早起的雀鸟在枝头跳跃，仿佛外界的风暴与它们无关。但他心途之力微运，已能感应到后山某处，有一缕极淡却异常精纯的“斩情”气息，正像毒蛇般蛰伏，等待着最佳的狩猎时机。

　　“巡界使……”云尘低声重复，指尖符文图谱上的血色纹路微微发烫，“天道宗的‘执法者’，专门清除叛宗者与‘道统污染者’。他们能潜入北凉城，说明天道宗对书院的布局，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墨羽握紧剑柄：“书院的护山大阵是以《红尘炼心诀》为基，辅以红尘愿力构筑的‘同心阵’，寻常邪修根本无法靠近。巡界使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恐怕……”

　　“恐怕他们已掌握了克制‘同心阵’的方法。”云尘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剑，“或是……书院内部，有他们的‘眼睛’。”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墨羽脸色微变：“你是说，书院里有内奸？”

　　云尘摇头：“不一定是有意的内奸，也可能是被天道宗以‘斩情’邪术暗中控制的无辜者。巡界使的手段，向来是‘诛心为上，夺魄次之’。”他想起第二卷中在因果老人圈套里见过的“心魔引”，与巡界使的“斩情术”颇有相似之处，都是通过侵蚀情感、剥离执念来掌控人心。

　　“必须立刻排查书院弟子！”墨羽当机立断，“尤其是近期接触过外来访客、或对‘心途’理念有疑虑的人。”

　　“不可操之过急。”云尘按住他的肩膀，“贸然排查只会打草惊蛇，让巡界使提前行动。我自有办法引出他。”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简，玉简上刻着红尘书院的护山大阵总纲，“这是‘同心阵’的核心阵图，我将以心途之力在其中留下一道‘情引’标记。巡界使若想破坏大阵，必然会触动这枚标记，届时我们便可锁定他的位置。”

　　墨羽恍然大悟：“云兄是想引蛇出洞？”

　　“兵行险着，不得不为。”云尘将玉简贴在眉心，心途之力如涓涓细流注入其中。玉简上的阵图瞬间亮起，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从阵图中溢出，融入书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屋檐，化作一张无形的“情网”。这张网看似柔和，却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任何带有“斩情”属性的异常气息。

　　做完这一切，云尘对墨羽道：“你带心途小队加强书院外围巡逻，尤其是后山竹林。我去讲学堂看看弟子的晨课情况，顺便稳定人心。”

　　墨羽点头：“小心。”

　　讲学堂内，二十余名书院弟子正盘膝而坐，跟着云尘留下的心途心法口诀，尝试感应天地间的“情丝”——那是万物因喜怒哀乐、爱恨嗔痴而产生的微弱波动，也是“心途”修行的根基。

　　云尘走进学堂时，领读的弟子阿竹立刻停下，恭敬行礼：“老师。”

　　其他弟子也纷纷起身，眼中带着对知识的渴望与对云尘的敬仰。云尘微微一笑，示意他们坐下：“继续。修行之路，首重心境。今日我们不讲心法，只讲‘情’。”

　　他走到讲学堂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何为情？是父母舐犊之恩，是手足相扶之义，是陌路相逢的援手，是家国危难时的担当。天道宗说‘斩情绝欲’方能化身天道，可若无情，何以为人？若无人，天道又有何意义？”

　　弟子们听得入神，阿竹忍不住举手：“老师，那如果……如果有人利用我们的‘情’来伤害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恰好戳中了云尘的担忧。他沉吟片刻，正要回答，心途之力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是“情引”标记被触发了！

　　波动的来源，正是后山竹林！

　　“有情况！”云尘面色一变，对阿竹道，“带大家继续练习，不要离开学堂。”说完，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青虹直奔后山。

　　墨羽早已在竹林外等候，见云尘到来，急声道：“云兄，后山深处有三道‘斩情’气息，其中一道极为强大，至少是元婴后期！”

　　“巡界使到了。”云尘心途之力扩散开来，金芒在眼底流转，“他身边还有两个随从，应该是用来试探大阵的‘蚀情使’。”

　　两人隐蔽在竹林边缘，只见竹林深处的空地上，三名黑袍人静静伫立。为首者身形高瘦，面容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仿佛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正是天道宗巡界使“无妄”。他身边的两名蚀情使，则手持黑色短刃，刃身刻满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

　　“大阵核心在讲学堂下方的‘地心莲台’，需先破‘情丝结界’。”无妄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枯木摩擦，“蚀情使，布‘绝情阵’。”

　　两名蚀情使躬身应是，短刃交叉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黑色符文从刃身飞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朝着竹林外的红尘书院笼罩而去。

　　“他们在攻击‘同心阵’的情丝结界！”墨羽低喝，“云兄，怎么办？”

　　云尘目光冷静：“绝情阵专克‘情丝’，硬抗无用。但‘同心阵’的根基是书院弟子的‘愿力’，只要弟子们的心境不被撼动，结界便能自我修复。”他看向讲学堂的方向，那里依旧书声琅琅，弟子们的诵读声透过竹林传来，清晰而坚定。

　　“墨羽，用昭明剑意护住讲学堂，别让蚀情使的邪气干扰弟子。”云尘吩咐道，“我去会会这位巡界使。”

　　“云兄，你一个人……”

　　“放心。”云尘微微一笑，“他既然敢单独留在后方，必有倚仗。我倒要看看，天道宗的‘斩情’之道，到底有何玄虚。”

　　说罢，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掠入竹林，直奔无妄而去。

　　无妄感受到云尘的气息，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灰，仿佛能吞噬一切情感与光明。

　　“红尘仙……云尘。”无妄的声音依旧沙哑，“你以‘情’为道，污染了多少纯净的道心？今日，本使便替天道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出一缕灰黑色的“斩情剑气”，不带丝毫感情，直取云尘眉心。

　　云尘不闪不避，左手结印，心途之力化作一道金色的“情盾”挡在身前。

　　“轰！”

　　剑气与情盾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滋啦”声，仿佛冰雪遇火。金色的情盾上泛起涟漪，却未被击破，反而将斩情剑气中的“绝情”之意慢慢消融。

　　无妄眼中灰芒一闪：“有点意思。但你挡得住一次，挡不住百次、千次。情之一字，最是累人，也最易破碎。”

　　他身形一晃，化作数道残影，同时从四面八方攻向云尘，每一道残影都带着不同的斩情剑气——有剥离喜悦的“断欢”、有扼杀愤怒的“熄怒”、有冻结悲伤的“凝泪”……

　　云尘深吸一口气，将《红尘炼心诀》运转至极致。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将心途之力融入斩情剑气中：断欢剑气袭来，他便忆起与玄商长公主在陨仙秘境共历生死的喜悦，金芒中泛起暖意，将断欢剑气融化；熄怒剑气刺来，他便想起墨羽为护他而断后时的忠诚，怒火化作守护的坚毅，将熄怒剑气反弹；凝泪剑气缠来，他便念及北凉城百姓获救时的泪水，悲悯化作包容的力量，将凝泪剑气消弭……

　　“不可能！”无妄的残影被云尘一一击破，灰眸中首次露出惊骇，“你怎么能……用‘情’化解‘斩情’？”

　　“因为‘情’不是弱点，是力量。”云尘一步踏出，金芒凝聚成剑，直刺无妄本体，“你的‘斩情’，斩的是他人的情，却斩不掉我心底的情。而这心底之情，便是你永远无法逾越的壁垒！”

　　无妄怒吼一声，周身灰黑之气暴涨，化作一只巨大的“绝情魔手”，抓向云尘。云尘不退反进，剑随心走，金芒剑气中融入了书院弟子晨课的诵读声、北凉城百姓的祈祷声、玄商长公主的笑语、墨羽的关切……万千情感汇于一剑，化作一道璀璨的光虹，狠狠斩在绝情魔手之上！

　　“咔嚓——”

　　绝情魔手寸寸碎裂，无妄闷哼一声，身形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粗壮的竹子。他抹去嘴角的黑血，灰眸中的惊骇化为怨毒：“云尘，你赢了这次，却赢不了天道！待本使请出‘宗主’，定让你和你那可笑的‘红尘道’，一同化为齑粉！”

　　说罢，他化作一道黑烟，带着两名蚀情使仓皇遁去。

　　云尘收剑而立，望着无妄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提到了‘宗主’。”墨羽御剑而来，脸色凝重，“看来天道宗的真正首领，快要现身了。”

　　云尘点头，心途之力扫过竹林，确认无妄已远遁，这才松了口气：“巡界使的出现，说明天道宗已不满足于暗中布局，开始正面打压书院。我们必须尽快提升弟子的实力，同时……”他看向讲学堂的方向，“要找出书院里潜在的‘被控制者’，否则后患无穷。”

　　“我会安排心途小队暗中观察。”墨羽道，“另外，长公主那边……”

　　“她三日后必须回玄商都城。”云尘打断他，“仙朝联军的事，不能再拖。我们这边，我会加固‘同心阵’，并尝试用‘情引’标记追踪无妄的下落。”

　　两人正说着，阿竹匆匆跑来，脸上带着焦急：“老师，不好了！藏书阁的《镇魂诀》残页不见了！”

　　云尘与墨羽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镇魂诀》残页——那是天道宗觊觎已久的东西，也是破解血月祭坛的关键。如今巡界使刚走，残页便失窃，这绝非巧合！

　　“封锁书院，任何人不得离开！”云尘当机立断，“阿竹，带我去藏书阁看看。”

　　藏书阁内，书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竹简的气息。云尘走到存放《镇魂诀》残页的特制玉柜前，玉柜上的封印完好无损，但柜中空空如也。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玉柜底部的地面，心途之力细细探查。很快，他在玉柜旁的阴影里，发现了一缕极淡的血色印记——正是天道宗邪修常用的“血踪术”！

　　“有人用血踪术掩盖了气息，但心途之力能捕捉到残留的‘斩情’波动。”云尘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弟子，“盗取残页的人，很可能就在我们中间，而且已经被无妄用‘斩情术’初步控制。”

　　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恐慌。

　　云尘抬手压下骚动，声音沉稳而有力：“大家不必惊慌。‘斩情术’虽能侵蚀心智，但只要心存‘真情’，便有破解之法。从现在起，所有人集中到讲学堂，我会用‘心途共鸣’帮大家梳理心境，找出被控制者。”

　　他看向窗外，灰雾已散，阳光重新洒满北凉城。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天道宗的“宗主”即将现身，“斩情绝欲”的大道与“有情可载天地”的理念，将迎来最终的碰撞。而他，云尘，将以红尘为舟，以心途为桨，在这场关乎世界本源的道争中，为所有有情众生，杀出一条通往新纪元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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