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旧袍藏诏,新火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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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露浸阶,城南乱坟岗的风带着腐土与湿泥的气息。

  赵九龄蹲在坑边,指尖轻轻拂去棺木上最后一层浮土。

  桐油封得极严,连虫蚁都未侵入,显然不是寻常埋葬。

  他抬手示意手下小心开棺。

  木盖掀开刹那,一股陈年樟脑混着药香逸出——这不是死人气味,倒像是精心保存的遗物。

  烛光下,尸骨纤小,应是女婴无疑。

  手腕处那根麻绳打成双回结,末端系着一枚褪色红珠。

  赵九龄瞳孔一缩。

  他在刑部验过无数产房案卷,认得这“记命结”——宫中稳婆为防抱错婴儿,专用于标记出生时辰的秘法,外人不知,更不会仿。

  他伸手探向颅骨左侧,指腹触到一道细微裂痕,如蛛网蔓延至颞骨。

  心猛地一沉。

  回府后,他铺开《太医院秘档》,翻至贞元十七年冬页。

  一行朱批赫然入目:“十一月廿三,产房烛台坠落,伤贵人所出女婴首侧,血流不止,医称恐损心智。”再查后续记录,却是轻描淡写一句:“女婴三日后夭亡,依例焚化。”

  赵九龄提笔疾书:非夭折于病,实为掩人耳目之伪死。

  墨迹未干,窗外黑影一闪。

  暗卫无声落地,接过图录与注文,转身隐入夜色。

  与此同时,内库深处,掌库太监颤抖着手比对玉佩碎片。

  青白玉质,半朵云纹,凹槽形状与档案中“承恩腰牌”完全吻合。

  持有者名录上写着两个字:沈知白。

  备注栏却冰冷刺目:“因失职焚毁御衣,逐出宫籍,永不得召。”

  苏锦黎坐在七王府东厢暖阁里,听完女官低声禀报,指尖缓缓摩挲茶盏边缘。

  沈知白……尚衣局女红师,十年前行踪全无,竟是为了一个被调换的女儿?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苏婉儿颈间那枚金丝缠莲的长命锁。

  幼时她曾好奇抚摸,记得锁边缀着几缕极细金线,纹样奇特,像某种宫廷绣法的残章。

  如今想来,那不是装饰——那是标记。

  “去城西破庙,带药香膏脂,扮作卖药婆。”她淡淡开口,“若她不肯认,就把这件旧宫袍递上去。”

  三日后,暮色四合。

  城西慈恩庙檐角垂着残雪,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正就着油灯缝补一件褪色宫袍。

  针脚细密,袖口凤凰雏形隐约可见——那是尚衣局未升等女官才有的低阶绣记。

  女官按计行事,放下药包,悄然将那件旧袍搁在案头。

  老妇手一抖,针尖扎进指腹,血珠渗出,滴在凤凰眼上,宛如点睛。

  “你……从哪儿来的这袍子?”她声音沙哑,却不似先前麻木。

  “奴婢不知,只听人说,原主姓沈。”

  空气骤然凝滞。

  良久,老妇缓缓起身,从墙洞取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物件。

  层层打开,是一束胎发,乌黑柔细,用红绸系着。

  中间夹着一片金线,在灯下泛着幽光。

  “我女儿没死。”她说,语气平静得可怕,“那晚有人调换襁褓,把她送出宫去。我亲眼看见,皇后贴身宫女亲手剪下金线,塞进我的襁褓里,换走了我的孩子。”

  苏锦黎派来的女官心头剧震。

  老妇抬头,目光如刀:“我说不出口,因为说出口,她们就会杀她第二次。”

  风穿庙堂,吹动檐铃。

  女官忽然想起什么,急问:“您可知那宫女模样?”

  沈知白冷笑:“我不敢看脸,但她的手……左手无名指戴了一枚玉戒,雕的是并蒂莲。”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寒意彻骨。

  而此刻,七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萧澈斜倚软榻,面色苍白,手中却握着赵九龄呈上的尸检图录。

  他指尖划过“记命结”三字,唇角微扬。

  “终于找到了。”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梦呓,“当年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衣服,还有一个人的命。”

  苏锦黎立于窗前,望着记忆塔方向。

  塔顶铜铃轻响,仿佛回应着地下揭开的秘密。

  她转身,看向萧澈:“下一步,该查谁?”

  萧澈抬眼,眸光冷冽如霜。

  “尚衣局十年前那一把火,”他缓缓道,“是谁下的令,又是谁——活了下来?”夜雨初歇,官道泥泞。

  谢云归一袭青衫裹着蓑衣,马蹄踏碎残月倒影,直奔江陵乡野。

  他手中密令未展,却重若千钧。

  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在此刻并非护身符,而是刀刃——须得锋利,才能撬开陈年封口的喉舌。

  那名曾执掌内侍省监军的太监名叫周德全,十年前因“尚衣局失火案”引咎致仕,如今蛰居乡间,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是唯一活着走出那场大火的人。

  宅院低矮,墙垣斑驳。

  谢云归弃马步行,两名随从隐于林后。

  门扉轻叩三声,老仆颤巍巍开门,目光触及来人腰间银鱼符时骤然收缩。

  “大理寺办案,无关者回避。”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堂中烛火摇曳,周德全蜷坐椅上,白发稀疏,眼窝深陷,像一具尚有余温的枯骨。

  见了密令,他并未惊慌,只是苦笑:“终究还是来了。”

  “你知我为何而来?”谢云归落座,不急不缓。

  老人沉默良久,指尖抚过膝上旧藤杖,终于开口:“尚衣局那夜,不是失火……是灭口。”

  雨滴顺着屋檐滑落,敲在石阶上,一声声如更漏催命。

  “贵人临盆那晚,本该一切如常。可皇后突然驾临产房外,说是赐安神汤。汤未入喉,火便起了——烧的是东配殿,正是沈知白当值之处。她护住一件染血襁褓冲出火场,却被当场拿下,罪名‘损毁御衣、渎职致灾’。”周德全喘息着,“但我知道……她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死婴。”

  谢云归眸光微动:“谁下令焚档?”

  “国公夫人。”周德全吐出四字,仿佛耗尽力气,“她早与宫中一位贵人勾连,借皇后名义行事。那贵人需要一个‘皇女’,一个能掌控的血脉棋子。而苏家嫡女苏婉儿,恰好五岁夭折不久——便趁机将安国公府一个庶出女婴送入宫中,冒充贵人所出,再以‘夭亡’为由送出宫外抚养,对外宣称已死。”

  “所以真正的公主呢?”

  “被调包送出宫,安置在北境清虚观。五岁染寒疾而亡,无人知晓。”周德全闭目,“我当年奉命销毁记录,只留下一份暗档藏于私宅夹壁。但三个月前……那份档被人取走了。”

  谢云归神色不变,心中却已翻涌如潮。

  线索至此,终于拼出完整图景:一场横跨十数年的权谋置换,以婴儿性命为注,以家族野心为引,牵动宫廷与世家共谋。

  他起身,将一张加盖大理寺印的保护文书压在案上。

  “你已如实供述,朝廷自会庇你余生安全。但若再有隐瞒——”话未尽,意已明。

  返程途中,暴雨再起。

  谢云归策马疾驰,心中唯有一念:这证词,必须第一时间交到七王手中。

  当夜,七王府记忆塔灯火通明。

  萧澈倚靠软榻,听罢苏锦黎转述谢云归带回的供词,指节轻轻叩击扶手,发出沉闷回响。

  窗外风紧,铜铃轻颤,似在应和一段即将揭晓的宿命。

  他缓缓起身,从暗格取出一只乌木匣。

  开启刹那,一道幽光流转——是一枚青铜印玺,古朴厚重,印文四字:“承天顺民”。

  “这是我母妃临终前塞进我手中的。”他声音低哑,目光却灼亮如星,“她说——‘若有一天天下大乱,就用它开启紫宸地道。’”

  苏锦黎凝视那枚印玺,心头忽掠过一丝异样。

  这四个字,不该存在。

  史无所载,典无记载,甚至连宫中秘档都从未提及。

  她正欲细问,远处钟楼忽地响起——

  咚、咚、咚……直至第十三声。

  万籁俱寂的子夜,本应十二时报时,此刻竟多出一响。

  那一声,像是从地底传来,又似自岁月尽头回荡而来,久久不散。

  塔顶铜铃猛然剧震,一片落叶坠入窗棂,正好覆在那枚印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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