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老账本里没写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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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两白银,批得干净利落。苏锦黎指尖压在户部批文上,目光却沉得像井水。
这笔“冷宫供暖改造”专款,名目合规、流程完整,连皇帝御览时都只扫了一眼便准了。
可她派去勘察静思院废墟的人回报:西厢地基未动,砖石如旧,别说更换地龙管道,就连一寸新土都没翻过。
——钱去了哪里?
她将批文反扣在案上,转而翻开工部近三年的修缮账册。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但她看得极慢,一字一句不放。
直到第三日深夜,烛火摇曳,她的手指忽然顿住。
那是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恒通营造行,供南洋铜管五十丈,价四千六百两;防火琉璃瓦二十片,计八百两。”合计五千四百两,再加上人工杂费,总报销额竟达八千两。
而户部实拨仅三千。
差额部分,由“东宫协理经费”补足。
苏锦黎冷笑出声。这不是修地龙,是拿朝廷的钱,给一场大火铺路。
她当即召来韩明远。
京兆府捕头一身黑衣入府,靴底带雪,眉梢结霜。
“王妃有何吩咐?”
“我要工部后勤司的原始报销清单,全部盖印原件。”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只能进一次,不能留痕。”
韩明远沉默片刻,点头:“天亮前给您。”
三更时分,他回来了,袖中藏了一份薄薄的册子。
封皮写着《工役物料核销档·乾元十三年春》,内页密密麻麻列着各项工程支出,其中“静思院供暖改造”一项赫然在目。
所列物料之贵重,令人咋舌——南洋铜管、西域火油布、琉璃隔热板……无一不是禁用高危建材,根本不合常理用于冷宫取暖。
更蹊跷的是,所有签收人如今皆已调离工部,或称病告老,或外放边州,一个不留。
苏锦黎盯着名单末尾那个名字:“恒通营造行,裴承义。”
她记住了。
次日清晨,谢云归踏入七王府时,正见苏锦黎坐在窗下晒药。
阳光穿过竹帘,在她脸上投下细密光影。
她抬眸看他,不动声色地递过账本。
谢云归翻了两页,嘴角慢慢扬起,带着几分讥诮:“这不是修地龙,是建火道。”
他转身去了太常寺,请林砚舟查阅《营造则例》。
半个时辰后,林砚舟亲自登门,手中捧着一本残旧典籍,指腹划过某一页:“此处明载:南洋铜管导热极强,遇高温易爆裂,严禁用于宫室暖渠系统。若强行铺设于木构建筑之下……不出三月,必生火灾。”
屋内一时寂静。
谢云归冷笑:“他们不是失职,是精心设计。”
随后几日,他顺藤摸瓜,查到这“恒通营造行”三年间承接十七项宫廷修缮工程,中标率奇高,且从未被稽查。
更深挖一层,发现其幕后老板裴承义,竟是东宫执事裴文昭乳母之婿。
而该商户虚报金额累计逾两万两白银,款项流向城南一处私宅——房契登记人为太子幕僚李慎,此人主管东宫财政多年,素有“铁账房”之称。
线索闭环。
然而真正让苏锦黎脊背发凉的,是林砚舟从一本废弃《工役月报》夹页中抽出的一张草图。
图纸粗糙,却是静思院地下通道分支示意,标注清晰:“通风口距床榻七尺”“主梁承重薄弱点”“寅时风向利于蔓延”。
笔迹苍劲稳重,与裴文昭日常公文如出一辙。
她盯着那张图,脑中轰然炸开。
显影焦纸上浮现的“寅时三刻引火”,不是猜测,是执行指令。
而这图,正是最初的纵火方案。
或许因风险过高被临时撤回,却忘了彻底销毁。
一切对上了。
时间、地点、方式,全都吻合。
这不是意外,是一场以工程为掩护、以贪腐为遮眼法的谋逆布局。
他们用三千两正经拨款做幌子,虚报五千元材料,实际只为安插一条导热火道,点燃那一把烧死先皇宠妃、灭口知情者的烈火。
苏锦黎将图纸收进暗匣,闭目良久。
再睁眼时,眸光已冷如寒刃。
她起身走到屏风后,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笺,递给韩明远:“你今晚去醉仙楼,找个熟人多的地方喝酒。”
韩明远皱眉:“王妃?”
“喝到七八分醉,就说一句——”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七王府要查恒通行的老底。”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韩明远依令而行。
醉仙楼那晚,他喝得半醺,嗓音粗重,在满堂喧闹中故意提了句:“七王府要查恒通行的老底。”话音未落,邻桌一名披氅男子猛地抬头,目光如钩扫来,又迅速低头饮酒,似无事人一般。
韩明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直到被人扶出酒楼。
苏锦黎早已料到这一眼便是传信的开端。
果然,次日朝会尚未结束,工部便传出裴文昭请病假三日的消息。
谢云归冷笑:“这是怕了。”但他知道,怕的人从不会收手——只会杀人灭口。
入夜,细雪飘落。
七王府偏院书房外,两道黑影翻墙而入,身法迅捷却谨慎。
他们避开了巡夜家丁,直扑藏有账本副本的暗格所在。
可脚刚落地,四面灯笼骤亮,数十名刑部密探自屋脊、回廊、假山后现身,将二人围困当场。
是韩明远带的人,一个没漏。
审讯在刑部地牢进行。
火把映着墙壁血痕,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恐惧的气息。
起初两人咬牙不语,直到沈知节捧出一份三十年前的入库登记簿,翻到某一页,指着一个名字:“你叔父原是工部库吏,因‘错记物料’被贬为驿卒,冻死在赴任途中。”那人脸色骤变,终于崩溃。
“是裴大人下令……毁物灭迹。若事败,就说账本是我们私藏贪墨证据,意图勒索王府。”
“你们烧得掉纸,”韩明远站在牢前,声音冷得像冰,“但烧不掉银号的流水账。”
三大钱庄的进出记录已被调取完毕。
恒通营造行每月固定向三家钱庄汇入白银数百两,再以“家用开支”“妻族嫁妆”等名目分批转出,最终流入太子幕僚李慎名下五处田产契据账户。
每一笔都有凭据,每一道流转都清晰可溯。
这不是贪腐,是系统性的洗钱共谋。
谢云归将所有证据封入檀木匣,亲自送至三位中立派御史府上。
他不多言,只留下一句:“诸公家中若有子弟在工部任职,不妨查查他们上月俸禄是否突然多出‘外快’。”
不过五日,都察院监察御史周延率先发难,弹劾工部侍郎赵元朗“监管失察,纵容虚报”,措辞虽留余地,却如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波澜。
接连有官员被牵连问询,工部上下人心惶惶。
而此时,苏锦黎独坐灯下,手中摊开那份原始报销单。
她的指尖缓缓滑过“防火琉璃瓦二十片,计八百两”一行字,忽然一顿。
记忆如针,刺破迷雾——庆元大王春社祭天时,曾在祭坛石阶边缘踩到一片碎瓦,当时还笑说:“这瓦色泽古怪,不如宫中制式。”她凑近瞧过一眼,青灰中泛着微蓝,断面晶亮。
此刻,她取出静思院废墟残片比对,颜色、质地,竟一模一样。
她凝视良久,唇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们拿祭祀的瓦,盖了杀人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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