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祭坛底下埋的不是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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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窗,吹得烛火一晃。苏锦黎坐在灯下,指尖抚过那片从春社祭坛边缘取回的碎瓦。
它被赵九龄亲手送来,裹在油布里,沾着泥雪与陈年灰烬。
她没急着说话,只将瓦片置于案上,对站在帘外的赵九龄道:“你说化验结果时,不必避讳。”
赵九龄掀帘而入,一身寒气未散。
他解下腰间小匣,取出一张刑部密档,声音压得极低:“瓦体含硝石、硫磺结晶,比例虽微,却分布均匀——不是偶然混入,是人为掺杂。更古怪的是气孔结构,经历二次高温烧结,温度远超寻常窑火。这不是新烧的琉璃瓦,是……废料重制。”
苏锦黎眸光一凝。
“属下比对了静思院废墟所有残片,胎土成分完全一致。”赵九龄顿了顿,“这批‘祭祀专用瓦’,根本就是火灾后的回收物,重新打碎、塑形、上釉,再送进太庙祭坛。”
屋内一时寂静。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灯火摇曳如心跳。
她忽然笑了,笑得冷而锐利:“他们想用烧死人的材料,去承接天意?”
赵九龄低头:“东宫控制工部营造局已有七年,恒通营造行只是幌子,背后真正烧窑的是礼部下属的昭阳官窑。每月初七出一批‘特供琉璃’,记录全无,但窑工口供显示,每次开炉前都要运进大量黑色焦块——那是木梁烧透后的残骸。”
苏锦黎缓缓闭眼。
庆元三年春社大典,皇帝亲祭祈年,太子执幡引路,万人观礼。
那时她站在女眷席间,看着陛下踩上祭坛石阶,脚下一片泛蓝光泽的碎瓦反着光。
她记得自己曾低声问身旁老嬷嬷:“这瓦色怎的如此异样?”对方只答:“许是贡品特殊,专为祭祀所制。”
原来不是特殊,是禁忌。
她睁开眼,目光已定:“《太庙营造志》可查到了?”
“林博士昨日已调阅完毕。”赵九龄递上一页抄本,“祖制明令:凡遭火毁之材,无论完好与否,不得用于宗庙、社稷、坛??等礼制建筑。违者,以‘亵神欺天’论,诛三族。”
苏锦黎接过纸页,一字一句读完,指节微微发白。
“林砚舟写了驳疏?”
“写了。措辞激烈,称‘以焚屋之瓦筑祈年之地,犹以弑亲之手捧祭祖之爵’。但他今晨尚未递本,就被礼部衙役以‘扰乱祀典’罪名拘押,关进了南衙待审所。”
她不惊,也不怒,只轻轻点头:“在我意料之中。”
她起身走到墙边,拨动机关,暗格弹出一方铜牌——正是程砚秋掌管的紫宸钟楼报时牌之一。
背面刻满细密墨字,字迹清峻,正是林砚舟那篇《驳祭坛案疏》全文。
“我早让程砚秋将奏疏内容刻录于此,并设定明日辰时自动翻牌示众。”她转身,看向赵九龄,“你带人守在钟楼下,若有人试图阻拦翻牌,便当场揭穿其身份。我要让百姓亲眼看见,朝廷如何把死人的骨灰当成天命来供奉。”
赵九龄拱手领命。
翌日辰时,紫宸钟楼照例鸣钟报时。
百姓聚集楼下,忽见原本空白的铜牌“咔”地一声翻转,背面赫然浮现数行墨字:
【祭坛瓦含火毒,源出静思院!】
【灾毁建材重制为祀器,亵神欺天,其罪通天!】
【静思院主梁未毁尽,埋于坛基之下,人骨灰烬渗入土中——此非天佑,乃血祭也!】
人群瞬间哗然。
有人惊呼,有人跪地叩首,更有读书人当场痛哭:“祖宗之法何在?礼崩乐坏至此!”
就在此时,谢云归恰巧策马经过,勒缰驻足。
他仰头看完铜牌文字,脸色骤变,随即翻身下马,在众人注视中疾步走向宫门方向,高声疾呼:“事关国本祭祀,天地共鉴!请陛下遣使彻查祭坛根基,还天下一个清明!”
舆论如潮水涌起。
当日下午,皇帝被迫下诏,命刑部仵作班即刻赴春社祭坛取样重验。
赵九龄带队亲往,带齐工具与药剂,在文武百官见证下掘开祭坛底层三尺。
泥土翻开那一刻,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量未粉碎的焦黑木屑赫然出现,纹理清晰可辨,经比对正是静思院主殿横梁残骸。
更令人悚然的是,周围土壤经试剂检测,磷灰含量极高,远超正常范围。
这是人体焚烧后才会留下的痕迹。
一名老仵作颤抖着说:“这土……烧过人。”
风起云涌,朝堂震荡。
当晚,七王府深处一间幽静偏殿,烛影摇红。
萧澈倚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却挂着一丝极淡的笑。
他望着窗外飘雪,轻声道:
“这场雪,下得真干净啊。”
他缓缓抬手,指尖拂过枕畔一卷残破图册——那是半幅祭坛建造图纸,角落盖着东宫暗印,墨迹未干。
萧澈靠在床头,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像一层薄雪覆在玉上。
他呼吸轻缓,仿佛稍重一点便会碎裂,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幽深如井,倒映着这夜未眠的宫墙。
太监赵德全跪在帘外,头低得几乎贴地。
他是皇帝身边最老的内侍,伺候了庆元帝三十年,连太子见他也得叫声“赵伯”。
可此刻,他脊背发寒,手心沁汗。
“父皇近日可还梦见先帝?”萧澈忽然开口,声音软弱,却字字清晰。
赵德全一颤:“七殿下……这等事……奴才不敢妄言。”
“我昨夜做了个梦。”萧澈闭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枕边那卷图纸,“先帝站在春社祭坛上,脚下踩的不是青砖,是灰。黑里泛红的灰,风吹起来,带着焦味。”他顿了顿,睁开眼,直视赵德全,“他说——‘这香火,烧的是人’。”
赵德全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你去告诉父皇。”萧澈轻笑,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臣病中神志不清,若有惊扰圣听,只当是呓语罢了。”
话毕,他缓缓躺下,似力竭般闭目,只剩胸口微弱起伏。
赵德全踉跄退出,衣袖都湿透了。
他一路狂奔至乾元殿,顾不得规矩,扑通跪倒在御前,将原话复述一遍。
庆元帝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如血。
那一夜,皇宫灯火未熄。
翌日清晨,天刚破晓,皇帝竟亲自驾临春社祭坛。
百官齐聚,无人敢问缘由。
只见庆元帝沉默地走到祭坛中央,弯腰拾起一块残瓦——正是昨日赵九龄掘出的那一片。
他双手握紧,猛然往石阶上一砸!
“啪”的一声脆响,瓦片四分五裂,尘灰飞扬。
“送太医院。”他声音沙哑,“验它里面……有没有人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院使沈怀瑾跪呈检验结果:“启禀陛下,碎瓦夹层泥土中检出高浓度磷灰,与人体焚烧后残留物一致……确含……人骨灰烬。”
风突然停了。
庆元帝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
他脸色灰败,嘴唇颤抖,喃喃道:“朕的儿子……竟把哥哥的祠堂,建在弟弟的坟上?”
静思院火灾那年,他唯一的亲弟苏王意图谏言新政,却被控谋逆,满门幽禁,宅邸焚毁,对外称“暴毙”。
而今,那场火的余烬,竟成了祭祀天地的基石。
他转身离去时脚步虚浮,背影佝偻如老人。
当晚,庆元帝独自一人来到祭坛遗址。
夜雨初歇,月光冷照坑穴。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旧布包裹的泥土,轻轻撒入新掘的土坑。
那是三十年前封地百姓赠他的“安土”,说是仁政之根,世代相传。
他低声说:“这一拜,我不替天,只替那些说不出话的人。”
而在东宫深处,裴文昭接到急报,脸色骤变。
他一把抽出佩刀,狠狠劈向案几,木屑纷飞。
“拆!全都给我拆了!”他嘶吼,“把坛上的瓦一片不留地换掉!现在就去!”
窗外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照亮钟楼一角。
程砚秋站在密室之中,手中最后一幅原始星图已封入铁匣。
她吹灭蜡烛,却没有离开。
黑暗里,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墙上一道刻痕——那是三十年前某夜,紫宸钟曾多响了一声。
她静静听着檐下风铃,仿佛在等什么。
外面的世界正在崩塌,而她知道,有些声音,还没到响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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