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风往哪儿吹,账就往哪儿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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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黎站在库房中央,手中那封黄绢密函的边角还沾着一缕极淡的药香。她没再问第二遍是谁拆的密奏。
周元柏额头渗出细汗,低声解释:“陆副使按例初审文书,未曾登记此函……属下疏忽。”
“不是你的错。”苏锦黎将密函轻轻放回案上,声音平稳得像冬日湖面,“是有人比规矩走得更快。”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封被拆开却未留记录的密奏,火漆虽完好,封口却有细微裂痕——像是用热针轻刺后重凝,手法精细,出自宫中老手。
而唯一没有登记、却赫然在列的这封黄绢函,正是问题所在。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由任何人经手而不留痕迹。
她忽然想起昨夜书房外那一声轻叩。
“王妃,沈医官送安神汤。”
侍女通报时,她正批阅一份义学孩童写的冤情摹本。
开门时,沈怀瑾低着头,药盏冒着微白的气,裙摆沾着夜露。
她说不出什么异常,只觉对方眼神太稳,稳得不像一个仅仅来送药的人。
现在她明白了。
那药汤是幌子,药囊才是通道。
苏锦黎指尖轻点案上黄绢函,低声自语:“贵妃病体反复,召沈怀瑾入宫三更未出……她出来后第一站,不是太医院,而是监察院。”她顿了顿,眸光微冷,“顺路?哪有那么多恰好的顺路。”
但她没有责罚谁。
反而转身对周元柏道:“调出入名录,五日内所有带药箱进出者,逐一标注。”
“是。”
“另外,从今日起,‘溯源档’新增一道程序——凡涉及裴案相关物证,必须双人开封、三人见证、当场录影拓印,副本直送王府暗阁。”
她说完便走,披风掠过门槛时,留下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有人想让我们自己抹掉证据,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越藏越亮。”
同一时刻,礼部衙署内,谢云归正坐在灯下翻阅今年科举预考的荐卷。
寒门子弟骤增三成,本是新政利好,可他越看越觉不对劲。
这些考生文章清峻有力,绝非寻常村塾所能教出,而他们的荐举人名单中,竟赫然出现七个名字——全是去年因牵连“青云簿”案被革职的前学政官员。
这些人早已贬为庶民,连进京资格都被削去,如何还能暗中推人入场?
谢云归合上卷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
他没有立刻揭发,而是命亲信小吏取来七份答卷,单独封存,并在每卷首页贴上一张红签,墨字遒劲:
“此子之才,谁所许?”
三日后清晨,国子监外的老槐树下炸开了锅。
不知何时,整棵树的树干已被数十张拓印的红签贴满,随风轻颤,如血旗招展。
有学子围观惊呼,有老学士拄杖而来,盯着那句话看了半晌,脸色铁青,最终默默撕下一张,揣进袖中带回府烧了。
消息尚未传进宫,但谢云归知道,火种已落荒草。
而在皇宫偏殿,沈怀瑾正跪坐于铜炉前整理药具。
她指节泛白,心神未宁。
那夜她确实进了监察院。
不是为了销毁,而是为了传递。
铜片藏在药囊夹层,是裴府旧日内侍临死前塞给她的遗物——一面刻着“天启十三年十一月朔日”,另一面是三个数字:“叁·柒·贰”。
那是当年先帝密诏副本的编号系统,对应程砚秋手中缺失的第三页内容。
她本不信苏锦黎能翻案,可当她在宫墙暗处看见那个女人独自立于雪中,手中捧着一叠泛黄纸页默读良久时,她忽然觉得,或许真有人愿意把埋进土里的真相重新挖出来。
所以她冒险递出了铜片。
哪怕这意味着,若东窗事发,她会被以“私传前朝遗诏”之罪凌迟。
苏锦黎收下铜片时,只说了一句:“下次走角门,别再穿太医署官靴。”
没有追问来源,没有承诺保全。
可那一眼对视,已胜过千言万语。
此刻,苏锦黎回到王府西阁,将铜片置于烛光下细细端详。
编号“叁·柒·贰”——这个序列曾在某份残卷中出现过,关联的正是“青云簿”最初拟定名单时的一次秘议记录。
她缓缓合掌,将铜片收入袖袋。
窗外风声渐紧,吹动檐下铁马叮当作响。
她提笔写下两个名字:周元柏、赵九龄。
片刻后,墨迹干透,她轻轻吹去纸屑,将字条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一瞬,映亮她眼底沉静如渊的光。
苏锦黎召周元柏与赵九龄入府,是在一个无风的黄昏。
西阁门窗紧闭,烛火被压得极低,只一盏悬于案首,映得三人影子贴在墙上,如墨染般凝滞不动。
她未穿王妃正服,只着素色深衣,发髻用一支银簪随意绾住,看上去不像执权之人,倒像深夜独坐思事的旧时书生。
“铜片编号‘叁·柒·贰’,对应的是天启十三年冬月朔日的密议残档。”她将铜片置于案上,用一方白绢托着,仿佛它轻得能被呼吸吹走,“我在裴府老账本夹层里找到过一页残卷,提到当日有三名起居注官列席,其中一人中途离席——正是程砚秋亲笔所记。”
周元柏低头翻阅手中册页,指尖停在一条陈年记录上:“退仕中书舍人林崇远,曾掌先帝起居注七年,因贪墨案贬谪洛阳,迄今二十年未返京。”
“贪墨?”赵九龄冷笑一声,“当年查无实据, лnшь宫中一道口谕便削籍为民。此人素有‘铁笔’之名,记事不避权贵,连贵妃兄长私谒禁中都敢直书‘夜半叩关,内侍引灯而出’。”
苏锦黎轻轻点头,“所以他必须回来。”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落进木头,再难拔出。
“可如今朝廷对旧臣极为戒备,贸然起复,恐引猜忌。”周元柏皱眉。
“那就不是起复。”苏锦黎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史局协修”四字,“《历朝实录》修订已拖延三年,陛下前日还责问礼部进度。以修史为名,请贤返京,合礼合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天光里,“车驾要慢。让他从洛阳一路走来,经河洛、过崤函、渡黄河——沿途安排地方学正请讲乡塾,访民间碑刻,听寒门学子诵经论政。”
赵九龄一怔,“您是想让他亲眼看见?”
“看见什么?”她反问,“看见金銮殿外也有读书声,看见百姓记得的史,和宫里写的不一样。”
室内一时寂静。烛芯爆了个小响,火光跳了一下。
片刻后,周元柏低声应道:“属下即刻拟文,以王府名义递呈史馆,再由谢侍郎顺势奏请内阁备案。”
“可以。”苏锦黎收起铜片,放入袖袋,“但记住——文书措辞要温厚,语气要敬老尊贤,莫提一字与先帝、遗诏相关。我们要的,是一个体面归来的老史官,不是一个被押解回京的证人。”
两人领命退下。
夜深后,苏锦黎独自留在西阁,望着案上尚未烧尽的纸灰。
那是她写下的另一份名单,没有交给任何人。
灰烬边缘残留几个字迹:林氏……义坊……
她忽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日子,她总梦到小时候在安国公府后巷洗衣的情景。
那些沉默的婢女,咬破手指缝补主子嫁衣的模样,至今还在她眼底晃动。
她们说不出话,也不被人听见,可她们记得每一针每一线背后的屈辱。
她起身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
远处城南灯火稀疏,有一处却终夜不熄——那是她暗中拨款修建的义坊女塾,表面教妇人识字绣花,实则收集旧案线索。
近来已有几位曾遭强占田产、毁婚夺子的女子悄悄登门。
她凝视那一点微光,久久未语。
风又起了,吹动檐下铁马,叮当如铃。
有些账,不能只靠史官来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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