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纸鸢落处,便是雷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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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时,风自北来。

  一只白绢纸鸢从城北低矮的屋檐间腾起,像是挣脱了什么沉重的桎梏。

  它飞得不高,也不远,却格外引人注目——那素白粗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道撕开天幕的裂口。

  风带着它一路南行,穿过市井喧嚣,掠过茶楼酒肆,最终坠落在东华门前御道中央,不偏不倚,正落于百官上朝必经之路。

  守卫上前拾起,展开一看,全场骤然寂静。

  “我还活着”四字墨迹浓重,笔锋凌厉,仿佛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血肉里剜出的控诉。

  更令人惊骇的是背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如蚁群爬行,虽被水渍晕染模糊,但仍可辨认出“裴氏遗孤”“织染局囚女”“诏书篡改”等字眼。

  消息如雷炸开。

  半个时辰内,宫中传旨:封锁四门,彻查逆党,凡持有相似字迹者,一律拘押。

  皇帝震怒,连摔三盏青瓷茶盅,养心殿内外噤若寒蝉。

  但风,已经吹起来了。

  民间早有人闻风而动。

  西市说书人老周头一拍惊堂木,嗓音嘶哑:“列位听真!当年被沉塘的裴家小姐没死!她用一张纸、一根竹篾,把魂儿送上天了!”台下哄然,孩童们争相折纸鸢放飞,每只翅膀上都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我说”。

  这不是游戏,是觉醒。

  而此刻,苏锦黎正坐在王府偏厅,手中握着一枚铜铃。

  铃声轻响,意味着裴明珏已顺利混入工部征调的织户队伍,化名“陈阿囡”,随队前往城南作坊。

  她亲自设计这条路线:途经三大书院、两个义学、一条漕运码头。

  每一站,都是火种埋下的位置。

  裴明珏走在队伍中间,灰布裹头,衣袖磨破,与寻常织户无异。

  但她的眼神不再躲闪。

  每当队伍在书院外歇脚,她便低声对身旁女子说起那些事——尼姑庵里的毒粥,织染局地牢中的拷问,还有父亲临终前那一句:“他们要灭的,不只是我们一家。”

  话语如细雨,无声渗入人心。

  一名书院小厮听得浑身发抖,转身奔回学堂,片刻后,数十名学子围聚抄录。

  有人将文字题于扇面,有人刻在砚台底部,更有大胆者直接写在书院影壁上:“真相不死,纸鸢为证。”

  到了漕运码头,苦力们正扛着麻袋吆喝号子。

  一个年轻妇人把裴明珏的话编成曲调,一句句唱出来:“尼姑庵里出英豪,一句话顶万两黄金!”粗犷歌声顺江而下,随货船流向四方。

  赵九龄藏身酒楼二楼,目光扫过人群,嘴角微动。

  他看见至少五名身穿便服的密探匆匆追向另一支虚假队伍——那是苏锦黎布下的饵,专供敌人扑空。

  而真正的火种,早已悄然播撒。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萧澈立于殿中,神色淡漠,声音清晰:“封锁四门,搜捕逆党余孽。”韩明远领命而出,甲胄铿锵。

  满朝文武皆以为七皇子终于出手镇压乱象,唯有少数人注意到,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唇角有一瞬极难察觉的弧度。

  那是胜利前的克制。

  谢云归当夜便递上奏疏,请求设立“民间陈情台”。

  他在殿前朗声道:“昔有尧设诽谤之木,以听民怨;今岂可因一纸纸鸢,便塞天下之口?”保守派当即怒斥其“煽动舆情,动摇国本”,礼部尚书甚至摔了笏板。

  谢云归却不退反进,挥手展开一幅画卷。

  画中灯火昏黄,数十女子排成长队,低头走入红门,背景是织染局斑驳的高墙。

  她们没有脸,却个个挺直脊梁。

  卷末题字苍劲有力:“灯下无影者,皆心中有光。”

  大殿一片死寂。

  就连一向谨言慎行的太子,也在片刻后缓缓点头。

  风势愈烈,火势已成。

  当晚,监察院地牢深处,陆知微接过一份新捕获的供状。

  是一名自称“联络人”的女子,在城东客栈被捕,身上搜出半页残信,字迹与纸鸢背面相似。

  她冷笑一声,提灯步入审讯室。

  那人衣衫褴褛,畏缩角落,看模样不过是个底层跑腿。

  “你说你是裴党余孽?”陆知微坐下,语气温和得近乎怜悯,“那你可知,裴明珏最爱吃什么点心?”

  对方一怔,眼神慌乱。

  她不动声色,继续问:“你可记得她母亲墓碑上的铭文?”

  回答支吾不清。

  陆知微忽然起身,灯影晃动间,她瞥见此人右手虎口处一道陈年烫疤——那是内廷掌印宦官才有的标记,因常年接触火漆印章所致。

  她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

  “带下去,单独关押。”她对狱卒吩咐,转身后眸光骤冷。

  这人太轻易被抓,说得太多,却又什么都不对。

  像是一枚被推出来的棋子……

  目的,或许正是为了掩盖背后更大的秘密。

  她盯着牢门合拢,低声自语:“谁让你来的?”

  答案还未浮现,但她知道——

  这张网,正在收紧。第三夜,三更将尽。

  监察院地牢深处,烛火摇曳如喘息。

  陆知微披着玄色外袍,缓步穿过幽长石廊,靴声轻得像一片叶落。

  她没有带随从,只提一盏铜灯,灯焰在风里微微颤动。

  那名“联络人”已被关在“溯源档”隔壁三日。

  这间库房本不对外开放,专存历年来涉及皇权更迭的密档残卷——裴党案、织染局冤录、前朝遗诏疑云……每一页纸都像埋在地底的雷。

  而这些天,每日丑时,便有专人在此高声朗读新收录的证词:裴明珏亲笔手书的《尼庵七日》、绣口会成员临刑前的供述实录,甚至街头孩童背诵的“灯影计划”口号:“我说,故我在。”

  声音穿透薄墙,一字不漏地灌入囚室。

  起初那人只是蜷缩角落,以袖掩耳;第二日开始,他频繁抬头望向墙壁,嘴唇无声翕动,似在辨认什么;到今晚,狱卒来报:他跪在壁前,连叩三下,求见副使。

  陆知微推门而入时,男子已不成人形。

  灰发凌乱,眼窝深陷,双手死死抠着砖缝,指节泛白。

  “我说……”他嗓音嘶哑,“我把东西交出来。”

  陆知微静静坐下,未语,只点燃一枝安神香。

  “诏稿……原始抄件。”他颤抖着,“藏在紫宸殿西偏殿夹壁第三块青砖后。是我叔亲手藏的……他是先帝掌印宦官,参与过遗诏誊录。”说到此处,他忽然哽咽,“可他们骗了我叔!说只是润色措辞,谁想到……那是改命的刀。”

  陆知微眸光微闪。

  掌印宦官——这个位置只听命于内廷总管与贵妃,寻常政争难以染指。

  而此人竟是其侄,被派出来顶罪?

  她不动声色:“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今日念的那段话。”他低头,喉结滚动,“‘灯下无影者,皆心中有光’……我叔临死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说,若有一天真相重现,不必报仇,只要让光透进来就行。”

  他抬起脸,眼中含泪:“我不想当遮光的墙了。”

  陆知微起身,取出一方素帕递过去:“明日我会派人取回诏稿。若属实,你可免死,但须作证。”

  他点头,又忽地补充:“纸角上有指印……沾了火漆时留下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是贵妃的手。那时她还受宠,常亲监封诏。”

  灯火猛地一跳。

  陆知微走出牢门,手中多了一张薄纸,边缘微卷,一角印着一枚模糊的指印,脂粉混着火漆的痕迹早已褪色,却仍带着旧日权力的腥气。

  她凝视片刻,将纸收入袖中。

  风从地底升腾,吹动檐角铁马叮当。

  她知道,这一纸残稿不会安静落地。

  同一时刻,城北钟楼。

  月隐星移,铜铃轻响。

  苏锦黎立于阁台之上,将一片泛黄的纸鸢残布铺展在星图中央,正对北斗第七星位。

  风穿梁隙,残布微微颤动,仿佛尚有未尽之言欲乘风而去。

  萧澈踏阶而来,黑袍猎猎,眉目沉静如深潭。

  “找到了?”他问。

  “找到了。”她抬眸,“不是名单,是声音。他们怕的从来不是证据,而是人人都能开口。”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远处城墙火把蜿蜒如蛇。

  百姓还在放纸鸢,孩童笑声隐约可闻。

  “明日早朝,我会上奏重启‘遗诏稽核’专案。”他说。

  她并不意外,只问:“你会遇到强烈反对。”

  “所以我留了一招。”他唇角微扬,“昨夜已命工部校准水运浑象。明日辰时,它会自动鸣钟四十九响——不多不少,正好是先帝登基当年的祥瑞之数。”

  两人默然相视。

  那一刻,风穿过钟隙,发出低沉呜咽,宛如千万未曾发声的魂灵,终于找到了共鸣的腔体。

  风暴未至,但根脉已动。

  而此刻,在工部技坊的尘封名册上,一个名字正静静躺在泛黄页角——

  陈砚舟,老技师,从业三十七年,擅机括水利,曾列籍“裴文昭亲授弟子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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