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潮影之争 III

　　海月千代沉默了很久。久到连悬在半空的雨滴都像撑不住那种寂静，开始微微抖动。

　　巨浪依旧僵在半空，仿佛一堵随时可以砸下来的海之墙。海月千代的眼睛紧紧盯着玲华掌心的护符，那块象征着另一位神明的信物在风雨之中散发出柔和却固执的光，就像怎么也盖不住的记忆。

　　「我不希望你，再走到我曾经走过的那一步。」玲华最后那句话，如同一根钉子，钉进这片凝固的时间里。

　　海月千代的睫毛微微一颤，那双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刹那的动摇——可下一瞬，那些多余的光全部被她狠狠按了下去。海之神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气，巨浪随之轻轻抖动。

　　「……你以为。」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从深海最底处磨出来的，「你以为用这种话，就能骗得了我吗？」

　　她握紧了手，停在半空的浪潮猛然一震，周围所有被冻结的雨滴「哗」地再次砸落，一时间天地间水声大作，仿佛刚刚那段静止从未存在过。

　　「你以为，拿着他的护符，在我面前说几句可怜的话，就能抵消你做过的事？」海月千代抬眼，冷冷盯着玲华，「你们这些家伙，都是这么喜欢欺骗。」

　　仁在远处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心里一紧——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谈话要在这里彻底破裂了。

　　千代没有给任何喘息的空间。她猛地收回那只握着浪潮的手，巨浪在半空中崩解成无数锋利的水刃，如同整片海被切碎成亿万片，紧贴着她的意志旋转。一圈水刃旋涡在她身周形成，冷光闪烁，伴随着冰霜与雷鸣般的怒号。

　　「既然你想赎罪，那我就成全你——」她的声音蓦地拔高，「你不是说不会还手吗？那就给我死！」

　　话音一落，第一波水刃已经扑了上去。

　　玲华如同早有心理准备，她没有再抬起白光，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在风雨之中站稳。

　　第一道水刃抽在她身上，如同一条由深海压强与冰寒组成的鞭子。甚至连空气都在那一刻发出被撕裂的尖啸声。水刃绕着她的腰侧划过，将那一片黑金布料整个掀飞，连同下面白皙的皮肤一起剐出长长的一道痕。

　　鲜红的血从伤口喷散，在雨幕中裂成绵密的血雾，随着风势被甩向废墟深处，染出一抹刺眼的赤色。

　　凛几乎是本能地喊了一声：「玲华大人！」声音在风中被撕碎，却仍然带着人类的惊惧。

　　「她真的……不还手啊。」正则咬紧牙，眼神死死盯着那道巨大身影，「她这要硬抗另一位异津神的攻击。」

　　海月千代没有停。

　　她的第二个术式紧随其后。空气骤然冷得刺骨，「冰海深渊?千年永冻」在她指尖无声地展开——地面的水瞬间凝固成冰，沿着玲华的脚踝一路蔓延，在她的腿上缠出层层冰纹。若换作其他对手，此刻早已被时间连同肉身一起锁入永恒的冰棺之中。

　　然而，玲华只是站着，任冰冷顺着她的神体往上攀爬。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击，影子只是本能地在冰层下微微跳动，不让它完全侵入自己的核心。

　　仁屏住呼吸，他终于看出千代虽然出手凶狠，但每一击都避开了要害——水刃抽的是腰侧、手臂、肩头；冰封锁的是四肢，而不是头颅、胸口、要害所在之处。

　　「她……不是真要杀玲华。」仁低声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观察，「至少现在还没有。」

　　「那她到底在做什么？」凛忍不住问。

　　「发泄。」正则咬牙吐出两个字，「她只是在把她所有的恨，全都砸在玲华身上。」

　　第三波攻势接踵而至。千代低声念出：「水灵裁断?深海葬魂。」

　　雨水中的影子突然多了起来，一道道幽蓝水影从积水与浪花中爬出，形成一个又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却用一种仿佛饥饿的空洞眼神望着玲华。下一瞬，这些水灵同时扑上去，直接穿透她的表层影质与神躯，冲向她的灵魂深处。。

　　玲华的身体明显一震。那些水灵在她体内乱窜，让她巨大的身躯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她稍稍踉跄了半步，膝盖差点弯下去——但她硬生生撑住了。影从她脚下涌起，为她重新稳住了重心。

　　千代没有给她任何恢复的时间，下一招已经紧接着落下。

　　「潮风劫旋?海啸龙渊。」

　　风向在神海道上空彻底逆转，所有的雨水被狂风卷起，升成一个巨大的水龙卷。那旋涡之中闪烁着怒雷的光芒，夹杂着冰霜与海咆哮的声音，仿佛一整片海啸被抽成一条龙，在空中张开了它的巨口。

　　龙渊轰然撞向玲华。

　　仁下意识扬起手，想阻止这一切，可指尖的光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插不上手。

　　水龙卷狠狠撞在玲华身旁，将她整个人卷得侧滑出去，巨大的身躯一度倾斜，肩膀靠在半塌的城墙上，石块被砸得粉碎。而那条由水与风组成的龙则在她身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无数条鞭子同时抽打在她身上。

　　冰刃划过她的大腿，撕破大片黑金衣料；水流挤压她的腰部骨架，让她的肋骨发出难听的「咔咔」声。

　　「够了吧……」仁忍不住嘶哑出声，「再这样，她真的会——」

　　话还没说完，玲华已经从龙渊里缓缓站直。

　　那是一个极其缓慢却极其顽固的动作。她像一棵在暴风雨中被压弯的树，又用自己的根一点点将身躯挺了回来。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身上的衣料破得乱七八糟，几乎看不出原本那件黑金和服的完整样貌。她巨大的身躯到处是水痕与裂痕，但她仍然站着。

　　「你为什么不反击？」海月千代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仍然冷，但其中有一丝明显的裂痕，「你明明可以——」

　　「你也没有下死手。」玲华打断她，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被打出血之后的倔强，「你每一击，都避开了我的要害。你可以。你没做。」

　　千代猛地闭了闭眼，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禁忌的地方。「别以为你看得懂。」

　　她抬手，身体周围的温度陡然再度下降。空气中的水分开始凝成无数细小的晶点，像星尘一样在她身周漂浮。那些冰晶随着她的手势聚集、压缩、拉长，最终形成一柄长枪般的冰刃，头尖如蛇牙，尾部拖着一条由霜雾构成的长练。

　　「你挡不住我全力一击的。」千代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果你还不动手，就死在这里吧，黑曜妖后。」

　　她没有喊出术名。某些真正危险的招式是不需要名字的。

　　千代猛地挥出那柄冰枪的瞬间，大地像被压了一记重锚，空气里甚至发出一道低沉的震鸣。就在那柄由深海寒意锻成的“杀意”划破空间的刹那，仁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绷紧了脊背。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不仅是因为千代那一击的轨迹，也不仅仅是因为空气中突然凝成的寒意，而是……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线条都朝着玲华的位置收束了过去——这不是普通攻击，而是“要命”的那种。

　　仁的训练在此刻全数涌上来。与异津神交锋，他早就被玲华逼着练过：你不需要看见招式，你只需要先于招式一步察觉意图。

　　千代的意图非常清楚——

　　那一枪是直取玲华的“死点”。

　　「不对——！」仁心脏猛缩，几乎是在本能反射中抬手，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掌心那一点白光之上。他甚至没空思考，只凭那股已经刻进骨头里的直觉：现在就闪现过去，把玲华拉走——快！

　　然而，在他发动之前，那一枪已经掀起了整个空间。

　　冰枪并不是“飞出去”，它是直接“撕开”了空气，速度快得连仁这样拥有空间术的人都产生了瞬间的错觉——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闪现术还没完成，就已经被那一枪追上。

　　仁的手刚亮起白光，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空间术就被那股杀意压得一滞。

　　太快，快到连空间扭移都赶不上。

　　「糟了——！」仁喉咙发紧。

　　仁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所有的训练、所有的本能、所有想冲上去救下她的冲动，在那一瞬间，全被那一枪的速度与杀意彻底压住——甚至来不及绝望。

　　下一瞬，冰枪掠过——

　　只差一点点。

　　千代在最后关头，偏移了那柄枪的轨迹。

　　冰枪从玲华左侧斜斜刺过，擦着她的腹侧划出一条深刻的伤痕，把一大片皮肉肉一起撕飞出去，同时在她身后的废墟上炸出一个巨坑。神海道的后面的废墟彻底被移除，尘土与冰屑飞散。

　　而玲华，被这一下打得终于有些站不稳。她的右腿向后一滑，整个人半跪在废墟上，单膝重重落在破碎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雨又开始落下了，这一次是正常的雨，没有再冻结，也没有再成为水刃。它只是缓缓落在两位神只身上，像是这片天地在被迫见证完一切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海月千代站在原地，抬着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那一枪的寒意，却怎么也放不下去。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为什么。」她的声音哑了，「为什么真的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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