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斯人已逝

　　生产的日子一日日临近，空气中除了往常的温润，更添了几分无形的紧张。

　　伊卡洛斯愈发谨慎，白日里会反复检查灵砂备好的药，夜里哪怕稍眠，也会下意识伸手探向遐蝶的小腹，确认她呼吸平稳才稍稍安心；

　　遐蝶则常常攥着他的手，指尖带着细碎的汗，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既有期待，又藏着对未知生产的惶惑，连夜里翻身都格外轻柔，生怕惊扰了腹中的持明卵。

　　而远在翁法罗斯的神悟树庭，氛围却透着几分不同的寂寥。

　　案头的图纸摊开了半日，笔尖却迟迟未动。旁边不是别的，是几个大地兽玩偶和大地兽木雕。

　　阿那克萨戈拉斯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目光落在窗外空荡荡的庭院。

　　地宝在大地兽工坊睡觉，这里又少了几个学生，竟莫名显得空旷了许多。

　　只是这份寂寥，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风堇捧着通讯石板，快步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点雀跃又夹杂着催促。

　　“老师！刚刚跟蝶宝他们通讯过啦，她说就快生了！你真的不打个电话看看他们吗？”

　　阿那克萨戈拉斯一眼都没看她，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冷淡。

　　“有什么必要？他们两个又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出门在外自有分寸，难不成还需要我事事盯着？”

　　“呃……可是，老师，大家今天都和伊宝蝶宝他们说过话了，就差你了……”

　　阿那克萨戈拉斯放下笔，眉头微蹙，嘴上却依旧不松口。

　　“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必要。那臭小子把遐蝶护得那般紧，能出什么事？省得我这时候打电话过去，扰了他们亲热的雅兴。”

　　风堇望着阿那克萨戈拉斯刻意避开目光、指尖攥紧图纸的模样，心里便清楚，老师是绝不会主动打电话的了。

　　她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终究还是就此作罢。

　　她垂了垂眸，目光落在老师微蹙的眉峰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老师……”

　　“怎么了，雅辛忒斯？”

　　阿那克萨戈拉斯没有转头看她，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刻意冷淡。

　　风堇斟酌着语气，声音软了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师今天……不高兴的话可以来昏光庭院坐坐的，跟大家说说话，没准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不高兴……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阿那克萨戈拉斯刻意维持的平静。

　　今天的月份和日期，与那天一致，唯一说得上区别的，只有年份……

　　之前无数次轮回里，姐姐为了保护幼年的他，最终倒在黑潮之中……

　　每一次。

　　那是他人生苦旅的开始，也是他为寂寥所困的开端。

　　之前由于逐火之旅与铁墓的事情，没有余地给他感慨这些，如今彻底闲下来，想起这些倒有种落寞感。

　　他今天实在高兴不起来，满心都是化不开的沉郁，更不愿带着这样一张紧绷的臭脸，去给那两个正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喜悦中的学生，说些言不由衷的祝福。

　　那于他而言是煎熬，于学生而言，也是一种莫名的打扰。

　　就算现在翁法罗斯已经没有黑潮了，成为了真正的文明，可他也没见到过姐姐。

　　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雅辛忒斯，你多想了。”

　　顿了顿，像是猜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如果是阿格莱雅让你来打听的，告诉那位金织女士，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我只是单纯不想跟她一起说祝福罢了，要说我也要过几天自己说。”

　　风堇低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提示。

　　“好吧，那刻夏老师……要是觉得寂寞了，就来奥赫玛找大家，大家永远都欢迎老师。”

　　话语里没有多余的试探，只藏着纯粹的关切，像一缕微光，试图照亮老师心头的阴霾。

　　“首先……不许叫我那刻夏，其次……”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声音微微扬了扬，带着几分故作轻松的冷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沉郁。

　　“呵……那就帮我谢谢大家，还有那位金织女士。”

　　他嘴上依旧是惯常的疏离，却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指尖的力道悄悄松了些，眼底的沉郁似乎也淡了一丝。

　　风堇听他应下，悄悄松了口气，抬眼望了望老师依旧紧绷的侧脸，没再多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悄悄退出了房间。

　　阿那克萨戈拉斯在风堇离开后，坐了一会，便径直走出了房间，衣摆扫过阶前的青苔，步伐算不上急促。

　　他停在一处兽栏旁，目光落在几头伏卧的大地兽身上。选了一只性情温顺，最适合长途跋涉的。

　　他正抬手示意兽栏的看护者牵一头出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稳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

　　“人子，汝这是要去哪里？”

　　阿那克萨戈拉斯回身，便见一个女子缓步……飘来？

　　她的长发松松挽着，身上的素色长袍绣着淡金色的纹路，正是那退休已久的前任理性泰坦。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嘲讽笑意。

　　“怎么，现在探不进我的脑子，连我的去向都猜不透了？泰坦，你们就这实力？”

　　“呵……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瑟希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看着大地兽工坊的管理员向她行礼，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头已被牵出的大地兽。

　　“汝这是要出远门？”

　　“自然。”

　　阿那克萨戈拉斯淡淡应道，抬脚便往大地兽背上跨，动作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不容阻拦的意味。

　　“汝如今可是树庭的实际管理者，这般草率离去？起码得把手头的事务给底下人布置妥当吧？”

　　阿那克萨戈拉斯稳稳落在大地兽宽阔的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帮学生和贤人若是少了两天我的教导便成了无头苍蝇，那也只能证明朽木不可雕也。

　　再说，这不是还有理性泰坦你吗？怎么？堂堂的理性泰坦这会莫不是连管理人都做不了了？

　　至于地宝，有雅辛忒斯照看着，出不了差错，这倒是用不着你来操心。”

　　瑟希斯闻言，眉梢微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满。

　　“人子……吾现在可是正式退休了，墨涅塔还在家里等着吾呢，汝倒好，还要拉吾出来处理事务？”

　　提到墨涅塔的名字时，她眼底的不满瞬间消失，那抹藏不住的温柔，是独属于她与那位金色蝴蝶的。

　　阿那克萨戈拉斯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大地兽的脖颈，巨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缓缓站直了身子。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现在是树庭的管理者。我没让白厄把树庭里你那幅巨脸炸了，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这话带着十足的挑衅，却没多少恶意。

　　瑟希斯看着他眼底那点未散的沉郁，终究只是无奈地松了手，摇了摇头。

　　“罢了，汝自便吧。只是在外行事，莫要太过随性。”

　　阿那克萨戈拉斯没再回应，只是轻轻夹了夹大地兽的腹部。巨兽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出了树庭外围，巨兽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间的风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拂过阿那克萨戈拉斯紧抿的唇角。

　　他没有低头看路，只凭着记忆里早已刻入骨髓的方向，轻轻抚摸大地兽的背脊。

　　那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指引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一步步往记忆深处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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