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血色黎明（中）

　　大理寺狱外，火把在黎明前的寒风中明灭不定，将甲士们肃立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左金吾卫将军李君羡按剑而立，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每一个角落，以及眼前这座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大理寺狱。

　　这一夜，他麾下的金吾卫与大理寺狱卒协同布防，堪称铜墙铁壁。

　　每过半炷香便有游骑巡视外围，每隔半个时辰，所有明哨暗卡准时换岗，口令核对严密，绝无丝毫间隙。

　　所有人都清楚，狱中关押的纥干承基，是牵动整个朝局的关键人物，不容有失。

　　整整一夜，精神的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此刻，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一丝极淡的、如同鱼肚白的微光，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这股微光，似乎也照进了守夜将士们的心底。

　　不少彻夜未眠的狱卒开始难以抑制地打着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佝偻下去。

　　就连一些身经百战的金吾卫甲士，虽然依旧持戟而立，但眼神中的锐利也不免涣散了几分，紧握兵器的手掌微微松弛。

　　持续一整夜的极度警戒，对精力的消耗是巨大的，黎明将至，人心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不由自主地便松了几分。

　　李君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眉头微蹙，沉声喝道：“都打起精神来！越是临近天明，越不可懈怠！匪人往往便趁此机而动！再挺过这一两个时辰，天大亮后，自有轮替！”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士们闻声，皆是身躯一震，勉强振作精神，再度挺直了脊梁。

　　然而，就连李君羡自己，在呵斥完部下之后，内心深处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松懈的念头。

　　他抬眼望了望那越来越亮的天色，心中暗忖：“已是这个时辰……最危险的子夜、凌晨都已平安度过。纵使真有人胆大包天，欲行不轨，眼见天色将明，守卫依旧森严，恐怕也知难而退了吧……”

　　这份潜藏的、基于常理的判断，如同细微的尘埃，悄然落在了他警惕的天平上，让那份坚守的重量，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微不可察地减轻了一分。

　　他却不知，正是这人心疲惫、警戒稍弛的刹那，往往便是致命危机悄然降临之时。夜色并未完全退去，那最后的黑暗，往往孕育着最浓烈的杀机。

　　就在李君羡心神微弛，以为长夜将尽、危机已过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得刺破耳膜的破空声骤然撕裂黎明前的寂静！

　　那声音不同于寻常弓弦，带着某种机械绞紧后释放的恐怖力道，凄厉异常！李君羡征战沙场多年，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这声音入耳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大脑空白了一息，随即目眦欲裂，用尽平生力气嘶声咆哮：

　　“敌袭——！低头！隐蔽——！”

　　然而，他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大部分精神已然松懈、困顿不堪的大理寺狱卒，甚至许多经验丰富的金吾卫甲士，在那诡异声响传来的第一瞬间，都只是茫然地抬头，下意识地寻找声音来源，身体却僵在原地，未能及时做出反应。

　　下一刻，人间炼狱，骤然而至！

　　“噗嗤！”

　　“呃啊！”

　　“我的腿——！”

　　并非零星的冷箭，而是数十支强劲无比的破甲箭，如同嗜血的蜂群，从侧面屋嵴、暗巷角落等数个刁钻的角度攒射而出！

　　它们的目标明确至极——正是守卫最核心区域的金吾卫阵列，以及被簇拥在中央的将领李君羡！

　　箭失来得太快、太猛、太密集！它们轻易地撕裂了皮甲，甚至穿透了铁甲片的缝隙！

　　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刚才还肃立的身影成片倒下，鲜血如同泼墨般溅射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

　　李君羡虽在第一时间侧身翻滚躲避，动作快如闪电，但左臂外侧依旧被一支擦过的箭矢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袖甲！

　　而他原本站立位置周边的亲卫，更是倒下了六七人之多！

　　仅仅一轮齐射，大理寺牢狱正门前，已然横七竖八躺满了哀嚎的伤者与沉默的尸体，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将黎明染上一片凄厉的猩红。

　　刚才那片刻的宁静，仿佛只是一个残酷的错觉，真正的杀戮，此刻才刚拉开帷幕！

　　第一轮破甲箭的腥风血雨过后，残存的金吾卫终于从最初的震骇中回过神。

　　他们到底是百战精锐，虽惊不乱，立刻收缩阵型，用身体和盾牌死死护住受伤的主将李君羡。

　　与此同时，远处街道上巡逻的金吾卫以及大理寺其他区域的狱卒，听到此地震天的惨嚎与动静，正呼喝着急速赶来增援。

　　李君羡强忍左臂钻心的疼痛，一把推开想要先为他包扎的亲兵，深吸一口气，正要高声下令，试图指挥部队稳住阵脚，并喝问来敌身份，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合围——

　　“咻——咻——咻——！”

　　第二轮破甲箭的厉啸竟已接踵而至！没有丝毫间隙，冷酷得如同计算好的屠戮程序！

　　这一次，箭失的目标依旧明确——死死锁定着被金吾卫们层层保护在大理寺狱入口处的李君羡！

　　“举盾——！” 有校尉嘶声呐喊。

　　幸存的金吾卫们反应迅捷，瞬间将一面面包铁大盾重重顿在地上，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将李君羡护在中心。

　　然而，破甲箭的威力远超寻常弓弩！

　　“砰！砰！喀嚓！”

　　沉重的撞击声与盾牌碎裂声令人牙酸！特制的三棱箭镞带着恐怖的动能，竟能生生撕裂包铁的盾面，或是从盾牌缝隙处猛钻而入！

　　“呃啊！”

　　盾阵之后，惨叫声再次连绵响起。

　　即便有了准备，这一轮箭雨依然造成了可怕的杀伤，盾墙后的金吾卫死伤过半，鲜血从盾牌缝隙中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

　　就在箭雨停歇的刹那，不等金吾卫重整队形，两侧屋嵴上、暗影中，数十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般跃下！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毫不犹豫地丢弃了手中造价不菲的强弓劲弩，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进行远程缠斗。

　　为首那名死士头领，身形矫健，目光冰冷如霜，手中狭长的横刀在微露的晨曦中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他压低声音，吐出四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字：“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他已身先士卒，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径直扑向盾阵核心——李君羡！

　　其身后数十名死士紧随而上，刀光闪烁，组成一道致命的死亡洪流。

　　李君羡见状，知道已无转圜余地。

　　他一把扶住身边一名刚刚为他挡箭，胸口插着箭矢奄奄一息的亲兵，将其小心地靠在墙边，低喝一声：“挺住！”

　　随即，他“沧啷”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刀，那是一柄跟随他征战多年的百炼横刀，刀身映照着他此刻燃烧着怒火与决死的眼神。

　　他看向如狼似虎扑来的数十名死士，脸上毫无惧色，只有属于沙场老将的冰冷与悍勇。

　　随即李君羡扬起未受伤的右臂，横刀前指，对着身边所有还能动弹的金吾卫将士，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

　　“金吾卫——！”

　　“杀——！” 残存的将士们爆发出同仇敌忾的咆哮，尽管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尽管人人带伤，但他们的气势竟在这一刻压过了来袭的死士！

　　李君羡一马当先，带着这群忠诚无畏的部下，毫不畏惧地迎着那片席卷而来的刀光，猛冲了过去！

　　刹那间，刀剑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大理寺狱门前，彻底化作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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