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血色黎明（完）

　　惨烈的厮杀短暂又血腥，围绕在大理寺狱入口处的战斗几乎将那片区域变成了一个由尸体和残肢堆砌的修罗场。

　　木门早已破碎不堪，但层层叠叠的尸首反而形成了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障碍，让外面急于增援的金吾卫一时难以冲入，只能焦急地清理通路。

　　狱内，还站立着的人已寥寥无几。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火把的光芒在弥漫的血雾中显得昏黄而摇曳。

　　还活着的金吾卫、狱卒与死士们，都不约而同地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兵刃，各自占据一方，剧烈地喘息着。每个人都身上带伤，体力与精神都已逼近极限。

　　就在这时，那名一直沉默作战的死士头领，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沾满血污的手，竟一把扯下了脸上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刻满坚毅与沧桑的中年男子的面庞。

　　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随着他的动作，残存的另外六名死士也默然无声地，齐齐扯下了自己的面巾。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却同样带着边塞风霜印记的面孔，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

　　李君羡、程处亮以及所有还活着的守军，看到这一幕，心中无不猛地一沉。

　　他们太清楚了，在执行这种任务时，死士揭面，意味着他们已不打算活着离开，放弃了最后一丝隐匿身份的可能，接下来，将是毫无保留、至死方休的最终决战！

　　“你们四个，去找人。” 那被称为“三哥”的死士头领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他点了点其中两人，“老四、老五，随我留下，拖住他们。”

　　“三哥！让我也留下！” 一名年纪稍轻的死士急声道，眼中满是赴死的狂热。

　　“闭嘴！” 三哥厉声喝断，目光如刀，“找到人，完成家主的命令才是最大！快去！”

　　没有更多犹豫，剩余的四名死士深深看了留下的三人一眼，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牢狱深处冲去！

　　“拦住他们！” 李君羡见状大喝，想要上前拦截。

　　但那三哥与另外两名死士已然如同疯虎般扑了上来！

　　他们彻底放弃了防守，刀刀皆是以命换命的打法，爆发出的惨烈死志，竟比刚才更加难缠数倍，硬生生将李君羡、程处亮等主要战力全部缠住！

　　“处亮！你去！带人拖住那四个！这里交给我！” 李君羡奋力架开三哥劈来的一刀，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鲜血狂涌，他却恍若未觉，对着程处亮嘶吼道。

　　“你这边……” 程处亮看着李君羡几乎被染红的半边身子，心急如焚。

　　“没事！快去！绝不能让他们找到纥干承基！” 李君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程处亮一咬牙，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怒吼一声：“还能动的，跟我来！”

　　带着几名尚有余力的金吾卫和狱卒，强行从那两名以命相搏的死士身边挤过，朝着那四名死士消失的黑暗甬道追去。

　　在这场混乱中，谁也没有特别注意到，混在程处亮队伍里的一名普通狱卒，他的表情远比其他同僚要镇定，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战场，步伐沉稳，没有丝毫慌乱，紧紧跟随着程处亮，一同冲向了关押要犯的丙区牢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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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侯君集一方接到命令极为仓促，这些死士根本无人见过大理寺狱内部的构造图纸，闯入这迷宫般的牢狱后，只能凭借经验和对重要囚犯可能关押区域的判断进行搜寻。

　　这给了程处亮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带着人抢先一步赶到关押重犯的丙区，只见此处牢房大多坚固异常，铁门紧锁，其中一间更是重重枷锁。

　　他侧耳倾听，那间牢房内并无异常动静，显然纥干承基尚未被找到，心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而跟随在他身侧的那名异常镇定的狱卒，目光扫过这片区域，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浓烈的杀气，那四名负责搜寻的死士已然追踪而至！

　　他们见到拦在甬道中的程处亮等人，根本没有丝毫废话，眼中只有完成任务的无情与决绝，手中横刀扬起，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径直冲杀过来！

　　“拦住他们！”程处亮怒吼，率先迎上。

　　混战再起！甬道狭窄，人数无法展开，战斗更加惨烈。

　　其中那名年轻死士，正是先前请求留下的那人，他目光凶狠，一眼瞥见了站在稍后位置、看似只是普通狱卒的那名镇定男子。

　　或许是觉得此人是个软柿子，又或是单纯想尽快清除障碍，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面前的金吾卫，身形一折，手中利刃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取那狱卒的咽喉！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脸上甚至已经浮现出即将得手的狰狞与对弱者生命的漠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狱卒眼中应有的绝望与恐惧……

　　然而，下一刹那，他看到的却是天地倒转，视角诡异地翻滚起来。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自己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依旧向前冲了两步，然后重重地扑倒在地，脖颈处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

　　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

　　那名年轻的、身手不俗的死士，竟被这看似普通的狱卒，以一道快得超出了所有人视觉捕捉能力的刀光，瞬间身首异处！

　　“嘶——！”

　　这一刻，无论是正在搏杀的金吾卫、狱卒，还是另外三名死士，甚至包括程处亮在内，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震慑得出现了片刻的呆滞！甬道内的喊杀声都为之一顿！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寻常的狱卒，竟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程处亮率先回过神来，他虽心中骇浪翻涌，但更多的是狂喜！

　　他忍不住高声喝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好！兄弟！好俊的身手！快快解决了这边，随我回去支援李大哥！”

　　那狱卒闻言，缓缓抬起低垂的眼睑，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漠。

　　他甩了甩刀身上温热的血珠，对着程处亮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平淡得令人心寒：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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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狱入口处的尸山血海之间，惨烈的搏杀已渐渐平息。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死士被乱刀砍倒，这片区域竟戏剧般地只剩下两人仍持刀对峙——浑身浴血、左臂重伤的李君羡，与那武艺高强、身负多处创伤的死士头领“三哥”。

　　两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下颌滴落。

　　李君羡看着对方那双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忍不住沉声开口，声音因脱力和伤痛而沙哑：

　　“尔等一身本事，分明是边军淬炼出的精锐，本当执干戈以卫社稷，保境安民！如今却沦为权贵私器，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有辱军士的身份！”

　　那死士头领闻言，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讥讽。

　　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军士身份？呵……老子当年在边关浴血厮杀，砍下的异族头颅能堆成小山！可结果呢？老子在前方卖命，家中妻女却被长安城里的权贵欺压至死，申诉无门！

　　这就是我该得到的‘身份’？这就是我该守护的‘社稷’？！”

　　李君羡眉头紧锁，试图辩解：“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此类恶行，近年来已……”

　　“够了！”死士头领厉声打断，眼中闪过极致的恨意与某种扭曲的忠诚。

　　“雄才大略也好，桀纣昏君也罢，在我心里，都比不上我家家主半分恩义！他给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一条活路，一份尊严！

　　来吧，李君羡！当年威名赫赫、杀得突厥闻风丧胆的‘左营煞星’，让某家看看，你这盛名，今日是否副实！”

　　他强提一口真气，压下伤势，手中横刀再次扬起，摆出了决死的起手式。

　　李君羡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传来的阵阵剧痛，眼神锐利如初，准备迎接这最后的一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甬道外传来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之声——清理通路的金吾卫援军，终于大批涌入！

　　死士头领环视四周瞬间出现的无数刀锋，自知再无生机。他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抹极度嘲讽的笑容，看向李君羡：

　　“呵呵……看来，你我的这场生死较量，要等到来世才能见个分晓了。”

　　话音未落，李君羡瞳孔骤缩，看出他意图，大喝一声：“且慢！” 同时身形暴起，刀光直取对方手腕，意图击落兵器，留下活口！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死士头领决绝至极，在李君羡刀锋及体之前，手腕猛然回旋，将手中那柄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横刀刀尖，精准而狠厉地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呃……”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僵直片刻，随即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向后仰倒在地，鲜血迅速从他颈间蔓延开来，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他那双犹自圆睁的眼睛，依旧望着狱顶昏暗的虚空，仿佛在质问着不公的命运，又仿佛在遥望着那位他誓死效忠的“家主”。

　　李君羡的刀僵在半空，看着眼前自决的壮烈景象，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

　　这最后的线索，也随着这决绝的一刀，彻底断绝了。空气中，只剩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片死寂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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