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雨落成河

　　林远那场咋咋呼呼的“慰问”风波，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终究沉寂下去。

　　水师衙门后院的这处僻静小院，重又恢复了养伤应有的宁静。

　　只是那罐号称祖传秘方的“龙精虎猛壮骨提气大补汤”，终究被戚明月以“来历不明，恐与毒素冲突”为由，毫不留情地倒进了院角的兰花丛里，那几株惨遭“龙精虎猛壮骨提气大补汤”荼毒的兰花，蔫头耷脑地杵在墙角，无声诉说着某位大爷带来的小小劫难，让每日前来照料的花匠对着它们长吁短叹，看向云逸房间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幽怨。

　　汤药照旧是水师医官们精心调配的解毒温养方子，由戚明月指定的亲信老妈子按时送来。药汁浓黑，气味辛涩，入口的滋味实在算不得美好，但云逸每次都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药力中正平和，如同涓涓细流，耐心地冲刷、消磨着盘踞在他经脉深处的阴寒毒素。配合着医官每日不间断的金针渡穴，那附骨之疽般的僵木与刺痛感，正在一丝丝减弱，虽然缓慢，却坚定地指向康复的方向。

　　戚明月依旧每日必来。

　　有时是清晨，带着一身海风与朝露的清冽气息，站在门口简单问几句伤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确认无碍后，便转身离去处理军务；有时是傍晚，披着落日的余晖，会在院中的石凳上稍坐片刻，言简意赅地同步一下角州“四海商行”案的进展，或是永州港外的海防态势。

　　她的语气总是平静公事化的，仿佛那几日不眠不休的守候只是职责所在，不曾有过半分逾越。

　　但云逸并非毫无所觉。他注意到，她吩咐厨房准备的药膳和补汤，一日比一日精细，甚至偶尔会出现几样明显不符合水师大灶粗犷风格、更像是私厨手笔的清淡小菜。

　　他也注意到，她虽不再像最初那般寸步不离，但每次离开前，总会看似无意地检查一下窗棂是否关严，或是将他手边微凉的茶水换成温热的。

　　这些细微处的关照，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养伤期间略显枯燥的时光。

　　云逸乐得清静，也安心扮演好伤员的角色。每日里，除了按时服药、接受针灸，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坐调息上。

　　意识沉入体内，那环状气旋因受伤和中毒而运转滞涩的感觉依旧存在，如同生锈的齿轮，需要耗费比平日更多的心神去引导。真气雨滴的流转也不复往日的活泼灵动，显得有些沉重。

　　他知道，这是毒素未清、元气未复的缘故，急不得。

　　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最后一抹橘红色的霞光恋恋不舍地涂抹在窗纸上。院外传来换岗士兵低沉的交谈声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更衬得小院内一片静谧。老妈子送来了今日最后一碗汤药，那熟悉的辛涩气味弥漫开来。

　　云逸道了声谢，接过温热的药碗，如同完成每日必修的功课般，仰头将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一路蔓延至喉管，他微微蹙眉，随即运转心法，引导着那股温热的药力散向四肢百骸。

　　起初，与往日并无不同。

　　药力化作暖流，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水，温和地冲刷着经脉，与那些顽固盘踞的阴寒毒素相互纠缠、消磨。他能“看”到，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暖流的包裹下，被一点点剥离、化解，虽然缓慢，却持续不断。

　　然而，就在最后一股药力被丹田处那环状气旋吸纳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陡然响起！

　　那原本运转稍显迟滞的环状气旋，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生机，猛地疯狂加速旋转起来！

　　速度之快，远超平日修炼时的极限，甚至在他内视的感知中，形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一股庞大无匹的吸力，自气旋中心悍然产生，不仅瞬间将刚刚吸纳的药力吞噬殆尽，更如同饥饿已久的巨鲸，开始疯狂攫取他周身天地间游离的元气！

　　永州港濒临大海，空气中充沛至极的水行元气，仿佛受到了君王征召的士兵，透过他全身舒张的毛孔，汹涌澎湃地倒灌而入！房间内无风自动，桌案上的书页哗啦作响，空气中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细微的元气涡流！

　　云逸心中猛地一凛，旋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上心头！

　　契机！这是突破的契机！

　　他万万没想到，这次重伤濒死，体内元气被大量消耗，经脉在破坏与修复间反复锤炼，再加上连日来药力与毒素的激烈对抗，无形中竟将他逼到了一个破而后立的临界点！

　　而今晚这碗看似寻常的汤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不敢有丝毫怠慢，云逸立刻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以强大的意志力，引导着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狂暴的庞大能量，按照《铁血炼神诀》的功法路径，全力运转！

　　内视之下，丹田内的景象堪称波澜壮阔，宛如天地初开！

　　那高速旋转到极限的环状气旋，再也无法维持原有的形态，边缘开始模糊、崩解！气旋内部，那无数原本如同繁星般密集、却又各自独立流转的真气雨滴，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冲击和牵引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们不再是无序的碰撞与飞溅，而是仿佛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精准地串联起来！一滴，两滴，十滴，百滴……首尾相接，迅速汇聚！起初只是形成了几条发丝般纤细的涓流，但这涓流甫一出现，便展现出强大的吞噬同化能力，如同滚雪球般，将周围所有的真气雨滴疯狂吸纳进来！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涓流便合并成了手指粗细的小溪，小溪奔腾着，呼啸着，汇入同伴，眨眼便化作了手臂粗细的洪流！无数道洪流在崩解的气旋废墟上交汇、碰撞、融合，发出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轰鸣！

　　“哗——！！！”

　　似大坝决堤，似银河倾泻！

　　一条初时略显虚幻、却气势磅礴、奔腾咆哮的真气长河，赫然成型！它取代了原先的环状气旋，占据了丹田的核心，河水并非死水，而是按照某种玄奥至极的轨迹，自发地、浩浩荡荡地在拓宽了数倍的经脉通道中循环运转，周而复始，汹涌澎湃，散发出无穷的活力与生机！

　　“轰隆！”

　　仿佛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又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枷锁被彻底打破！云逸只觉得浑身剧震，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一种难以形容的舒畅感与绝对掌控感，如同温润的海水，瞬间流遍全身每一个角落！

　　五品自如境！

　　水到渠成，豁然贯通！

　　他心念微动，甚至无需刻意运转功法，那奔腾的真气长河便立刻响应。意念所指，真气便如臂使指，瞬间抵达！或而凝聚于指尖，锐利如针；或而散布于体表，形成坚韧柔韧的护体罡气；或而分出一缕，如游丝般探查着院外风中竹叶的摇曳轨迹……圆转如意，流畅自然，再没有半分之前的滞涩与勉强。仿佛这磅礴的真气，本就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指挥起来如同呼吸般本能自在。

　　更让他惊喜的是，之前盘踞在经脉深处、连医官金针和药力都感到棘手的残余毒素，在这股充满新生力量的至阳至刚的真气长河冲刷下，简直不堪一击，如同烈日下的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最终化作缕缕微不可查的黑气，被彻底排出体外。

　　他甚至能清晰地“内视”到，体内那些因这次重伤和毒素侵蚀而留下的细微暗伤、裂纹，此刻也在那充满勃勃生机的真气长河滋养下，如同被最好的工匠精心修补，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愈合、弥合，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宽阔。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感，以及一种对自身、对周围环境洞察入微的通透感，充斥着他的身心。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洗涤过一般，轻盈而澄澈。

　　他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但在云逸此刻的眼中，世界却清晰得如同白昼。他能看到桌面木纹的每一道曲折，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能透过窗纸，隐约看到院中竹影摇曳的轮廓。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近处墙角秋虫的低鸣，甚至更远处戚明月值房内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都如同在耳畔响起，层次分明。

　　他尝试着抬起之前中毒最深、一度完全麻木的左臂。意念甫动，无需刻意调运，丹田内的真气长河便自然分出一股暖流，瞬间贯通手臂经脉。手臂轻盈抬起，灵活翻转，握拳，舒张……如臂使指，再无半分阻碍，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比受伤前更胜一筹！

　　“这便是……自如境么？”云逸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缓缓收拢，感受着那仿佛能握住命运的力量。

　　历经北境战场的铁血洗礼，京城漩涡的尔虞我诈，再到这东南海疆的生死搏杀，几次徘徊于鬼门关前……所有的积累、所有的磨难，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他终于踏过了这道至关重要的门槛，正式跻身当世高手之列。

　　实力的飞跃，意味着在接下来应对神秘莫测的星陨阁、追查自身扑朔迷离的身世、周旋于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江湖时，手中多了一张分量极重的底牌。前路或许依旧艰险，但至少，他有了更多直面风雨、甚至搅动风云的底气。

　　窗外，夜风轻柔，拂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响，如同自然的低语。远处永州港的灯火与天际的星光连成一片，静谧而祥和。

　　云逸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悠长绵远，在黑暗中带起一道微弱的白练。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激动与感慨，重新闭上双眼，意沉丹田，开始仔细体悟和巩固这刚刚突破的全新境界，熟悉着那如江河奔流、生生不绝，仿佛无穷无尽的全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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