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从象牙塔到乡土间的合作蓝图

　　带着从县教育局获取的宝贵思路和沉重压力，王龙飞回到了庞庄。他没有时间沉溺在复杂的情绪中，周副局长“借船出海、寻找合作方”的建议，如同一盏明灯，指明了下一步最务实的行动方向。

　　他立即召集了刚刚成立的教育项目筹备小组（包括李静、陆明宇、老陈，以及通过老校长推荐新加入的、一位退休的县一中前副校长孙文斌担任教育顾问），商讨具体的“寻船”策略。经过分析，他们将目标锁定为两个层次：高层次、品牌型的大学、名校合作，以提升项目起点和影响力；以及立足本地、盘活存量的现有中小学合作，以解决现实可行性和政策阻力。

　　兵分两路。一路由李静和孙文斌牵头，负责接触高层次资源；另一路，则由王龙飞亲自挂帅，直面最棘手、也最关键的本地现有学校——阳邑乡中小学。

　　一、 象牙塔的谨慎：农业大学合作浅尝辄止

　　李静和孙文斌的第一站，是省城的农业大学。选择农大，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本味”的农业根基与农大有天然联系，已有沙棘科研合作基础；二是农大有附属中小学（尽管规模不大），具备基础教育资质和经验；三是农大的“科技兴农”背景与庞庄的乡村情境契合，易于打造“高校 乡村”的教育合作样板。

　　接待他们的是农大新农村发展研究院的副院长和基础教育集团办公室的一位主任，态度客气而谨慎。

　　李静详细阐述了庞庄教育综合体的构想，特别强调了与“本味”产业结合、打造“田园课程”、“自然教育”特色的设想，并表达了希望农大基础教育集团能以品牌输出、管理团队派驻、课程研发支持等方式参与合作，甚至共建“农业大学附属实验学校庞庄校区”的愿望。

　　农大的专家们很感兴趣，尤其是对将农业生产、生态环境融入基础教育的理念。副院长赞赏道：“将课堂搬到田间地头，让孩子们从小了解农业、热爱自然，这个方向很有价值，也符合我们农大服务乡村振兴的宗旨。”

　　然而，谈到具体合作，特别是共建附属学校时，对方面露难色。基础教育集团的主任坦诚相告：

　　“李总，孙校长，非常感谢你们的信任。但我们农大附中、附小，主要是为了解决本校教职工子女入学问题，体量有限，管理团队和优质师资本身就很紧张。跨市到庞庄去办分校，涉及管理体制、师资调配、经费投入、质量监控、安全责任等一系列极其复杂的问题，不是我们基础教育集团层面能决定的，需要校党委甚至教育厅审批，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话锋一转，提供了另一种思路：“不过，如果是以项目合作、课题研究、学生实践基地的形式，我们非常乐意。比如，共同开发乡土教材，我们的专家可以去授课或培训师资，我们的学生可以去开展社会实践、支教活动。至于完整的办学合作，我们恐怕力有不逮。”

　　李静和孙文斌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对方已经委婉地关上了“共建分校”的大门。高校的体制壁垒、资源约束和风险考量，远比想象中坚固。

　　“感谢各位领导的坦诚和建议。”李静迅速调整策略，“项目合作和课题研究的形式也非常好，可以作为我们未来合作的重要内容。至于办学主体，我们再去寻找更合适的伙伴。希望农大能在课程研发、师资培训等方面，继续给予我们支持。”

　　首次高端对接，虽然未能实现“借名”的最高目标，但明确了高校合作的边界和可能性，留下了未来在课程、研学等“软件”上深度合作的接口。这结果虽不理想，但也在情理之中。

　　二、 乡土间的破冰：与阳邑中小学校长的坦诚交锋

　　与此同时，王龙飞带着老陈，驱车前往阳邑乡。这一次，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以“拜访、请教”的私人名义，约见了阳邑乡中心学校的校长，周明远。周校长五十多岁，面容清瘦，戴一副老花镜，在教育系统深耕三十余年，从民办教师干起，对本地教育了如指掌，在乡里颇有威望。

　　见面地点就在周校长略显陈旧的办公室。墙上挂着褪色的奖状和地图，书架上堆满教案，空气中有粉笔和旧书的味道。周校长泡了两杯普通的绿茶，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基层教育工作者特有的审慎与淡然。

　　“王总可是大忙人，也是咱们乡的大能人，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学校来了？”周校长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周校长，您可别这么说。在您面前，我是学生。”王龙飞姿态放得很低，诚恳地说，“我是在庞庄小学读的书，后来转到乡里读完小学。对母校，对您这样的老教育工作者，我一直心存敬意。今天来，主要是向您汇报一下工作，更重要的，是想听听您对咱们乡里教育发展的看法，请教一些问题。”

　　这番话拉近了距离。周校长脸色稍缓，叹了口气：“看法？能有什么看法。条件就这样，老师老的老，走的走，学生也越来越少。有点办法的，都把孩子送到县里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是守着摊子，尽尽本分。”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

　　王龙飞顺势将话题引向核心：“周校长，不瞒您说，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看着咱们乡里的孩子上学越来越难，好老师留不住，心里不是滋味。‘本味’这几年发展，离不开家乡支持，我就想，能不能为家乡的教育出点力？”

　　周校长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等待下文。

　　王龙飞将庞庄教育综合体的初步构想，特别是希望与现有学校资源整合、合作提升的思路，和盘托出。他重点强调了几个关键点：

　　1. 非取代，是升级： 不是要另起炉灶挤垮现有学校，而是希望投资对阳邑乡中小学（特别是初中部）进行硬件全面提升（新建或改造校舍、更新设备、完善场地）。

　　2. 引入资源，合作办学： 由“本味”出面，寻找市里或省里的优质学校结成联盟，引入管理团队、骨干教师、课程体系，整体托管或合作管理提升后的阳邑学校，打造“名校托管校区”或“教育共同体”。

　　3. 师资与待遇： 现有公办教师身份、待遇不变，“本味”额外设立专项基金，用于教师绩效奖励、培训进修、生活补助，大幅提高老师收入，稳定队伍。新引进的合作方教师，由合作方和“本味”共同承担薪酬。

　　4. 生源与收费： 学校性质仍为公办（或公办民助），按学区招生，对本乡学生免学费（或象征性收费）。对“本味”引进人才子女、庞庄新建社区子女等，可收取合理费用，用于补贴学校高品质运营。

　　5. 长远规划： 未来可视发展情况，在庞庄新建高标准校区，与阳邑校区一体管理，资源共享，逐步形成“一校两区”格局。

　　王龙飞讲得很慢，很细致，时刻观察着周校长的反应。周校长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王总，”等王龙飞说完，周校长缓缓开口，语气复杂，“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美好。说实在的，我做梦都想着能把学校条件搞好点，把好老师留下来，把孩子们教好。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但是，这里面的难处，你想过没有？”

　　“第一，‘名校’凭什么来？ 我们这穷乡僻壤，人家图什么？就图你那点钱？好学校不缺钱。没有足够吸引人的前景和保障，谁来？”

　　“第二，老师怎么办？ 你说的加钱，老师们当然欢迎。可身份呢？编制呢？合作方来了，会不会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架空？新老教师怎么融合？管理谁说了算？这里头矛盾多了去了！”

　　“第三，家长和学生信吗？ 你挂个名校牌子，硬件好了，家长就买账？教学质量不是一天两天能上去的。万一搞砸了，或者合作方中途撤了，我们乡里的教育，可就彻底伤了元气了！”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上面能同意吗？ 公办学校引入社会力量、民间资本深度合作，这在我们县可没先例！资产怎么算？性质怎么定？收费怎么批？这里头政策风险太大了，搞不好就是雷区。”

　　周校长一连串的问题，犀利而现实，每一个都戳在要害上。这正是教育局领导提醒的“深水区”。

　　王龙飞没有回避，他迎着周校长的目光，坦诚回应：

　　“周校长，您问的都在点子上。这些难处，我和团队反复推敲过，也没有完美的答案。但我可以跟您汇报一下我们的初步想法：

　　关于名校：我们不只靠钱吸引。我们给出的‘牌’是：一个全新的、高标准的硬件平台；一份有情怀、可持续的乡村教育振兴事业；一个可以实践教育理想、探索城乡教育融合新模式的机会；还有‘本味’整个产业生态（农业、文旅、康养）作为实践基地。我们在接触一些有理想、想做事的教育家。当然，这很难，我们在努力。

　　关于老师：我们的原则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现有老师，身份待遇不变，只有加法（加薪、培训）。合作方带来的管理和骨干，负责提升、带动，而不是取代。管理上，可以成立联合管委会，您、合作方校长、我们投资方、教育局代表共同决策。目标是融合，不是吞并。

　　关于家长信任：这需要时间，更需要实绩。所以我们计划分步走。先期重点投入硬件改善和教师激励，让现有师生立刻感受到变化。同时，小范围引入合作方资源（比如暑期夏令营、名师公开课、线上教研），慢慢建立口碑。不搞大跃进。

　　关于政策：这是我们最需要政府和您支持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把这件事做成一个乡村振兴、教育均衡的试点项目，争取上级政策支持。资产可以明确产权，学校性质可以探索‘公办托管’、‘混合所有制’等新模式。只要是为了孩子好，为了教育好，我相信上级领导会支持我们探索。”

　　王龙飞语气诚恳，条理清晰，既承认困难，也展现了思考和准备。周校长听着，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陷入沉思。

　　办公室里安静了许久。窗外传来学生们课间的喧闹声，更衬得室内寂静。

　　终于，周校长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王龙飞：“王总，你……是真心想做点事。这点，我信。你说的这些，有些是画饼，但有些……确实说到了我们心坎里。看着学校一天天破败，好老师留不住，我心里也急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背影有些佝偻：“我在这学校干了快三十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们能有更好的条件读书，老师们能安心教书。如果……如果真能像你说的，把学校彻底变个样，让乡里的孩子不用跑远就能上好学，我……我愿意拼上这把老骨头，帮你！”

　　他转过身，眼神变得坚定：“但是，有几条底线，我们必须守住：第一，学校姓‘公’的性质不能变，这是根。第二，现有老师必须妥善安置，人心不能散。第三，教学质量必须真提升，不能搞花架子。第四，所有事情，必须公开透明，依法依规，经得起考验。”

　　王龙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站起身，郑重地说：“周校长，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您提的这四条，我完全同意，这不仅是底线，也是我们做事的原则！我们可以把它写进任何协议里！”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一刻，不仅仅是企业家与教育工作者的握手，更是两个同样深爱着这片土地、关心着下一代成长的人，在艰难现实中找到了一个共同的着力点，达成的宝贵共识。

　　三、 归途与展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离开阳邑乡中学时，夕阳西下，将学校的旧教学楼染上一层金色。周校长一直送到校门口，目送他们的车离开，眼神中既有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回程路上，老陈感慨：“这位周校长，是个实在人，也是个明白人。有他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

　　王龙飞点点头，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心中思绪万千：“是啊，他是钥匙。但光有钥匙还不够，我们还得找到能打开锁的那把‘锁’——就是合适的合作名校。周校长给我们开了门，指明了路，但路上还有多少沟坎，还得我们自己一步步去趟。”

　　李静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与农大的接触，基本印证了王龙飞的判断：高校合作办学，短期不现实，但留下了课程合作的可能。

　　两路信息汇总，方向渐渐清晰：高层次名校“借牌”之路暂时受阻，但整合提升本地现有学校，有了实质性突破。 周校长的态度，如同阴霾中的一道光，让整个计划看到了落地生根的希望。

　　当晚，家庭晚餐桌上，王龙飞详细向李静讲述了与周校长会谈的经过。李静听后，沉思片刻：“周校长是关键人物，他的认可至关重要。但正如他担心的，找到合适的、有情怀也有实力的合作办学方，是下一步真正的难点。而且，如何设计一个能让政府放心、学校安心、老师顺心、家长满意的合作模式，需要非常精细的法律和制度设计。”

　　“我知道。”王龙飞给李静夹了一筷子菜，“路要一步步走。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立即启动与潜在合作名校的接触，目标要更精准，不一定是顶级名校，但一定要有教育情怀、有下沉意愿、有管理输出能力。第二，聘请专业的法律和教育咨询团队，开始草拟合作框架协议，把周校长提的底线、我们的设想、可能的政策空间，都固化下来，形成一个有说服力的方案。”

　　他看向李静，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静静，这件事很难，比建工厂、盖商场难十倍。但今天，我看到了可能性。周校长那一句‘愿意拼上这把老骨头’，值了。为了这份信任，为了乡里那些眼巴巴盼着好学校的孩子们，再难，我们也得走下去。”

　　李静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嗯，我陪你一起。对了，孙校长今天也提了个建议，说可以留意一下那些从重点学校退休、但身体好、有想法的老校长、老书记，他们资源丰富，经验老道，或许能成为我们寻找合作方甚至未来管理团队的桥梁。”

　　“好主意！”王龙飞眼睛一亮。星星之火，已在黑暗中点燃。虽然前路漫漫，但有了本地守望者的支持，有了家人伴侣的同心，有了逐渐清晰的路径，这场关于乡村教育未来的漫长跋涉，终于迈出了从构想到现实最为关键的第一步。接下来，是更为复杂、也更为考验智慧与耐心的资源对接与模式构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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