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坠落凡间的星辰

　　那声微弱的“哥哥”并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波，而是一种直接投射在意识深处的量子涟漪。它带着跨越了二十年时光的委屈、恐惧与渴望，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顾念那坚硬如铁的心理防线。

　　顾念的手掌贴在冰冷的水晶球体表面，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里面那个漂浮在发光液体中的少女，看着她那双被浩瀚星光填满却又空洞无神的眼睛，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他的妹妹。

　　这就是那个曾在饥寒交迫的冬夜里，将半块发霉的面包塞进他手里，笑着说“我不饿”的小女孩。

　　这就是那个指着月亮发誓说“我们不会死”的古芊。

　　二十年了。

　　她被囚禁在这个远离尘世的钢铁牢笼里，被当成一个活着的信号发射器，被迫去聆听全人类的痛苦与欲望，被迫去承载那个疯狂的“新伊甸”计划。

　　顾念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音在无线电频道里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破碎感，“芊芊，哥带你回家。”

　　他抬起手，试图寻找开启这个水晶球体的机关。

　　“警告！警告！核心连接不稳定……检测到外部干扰……‘圣歌’广播程序将在三十秒后强制启动……”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突然在整个核心舱内炸响，四周原本柔和的白色灯光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猩红。水晶球体内的液体开始剧烈沸腾，无数个细小的气泡翻滚着上升。古芊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那张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仿佛有千万根针正在同时刺入她的大脑。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接在顾念和槐稚秀的脑海中炸开！

　　那是古芊的精神悲鸣。

　　伴随着这声悲鸣，一股庞大到恐怖的精神冲击波以水晶球体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

　　顾念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在失重状态下不受控制地向后飘去，重重地撞在舱壁上。那种曾经折磨过他的“心魔”似乎又在蠢蠢欲动，试图趁虚而入。

　　“顾念！”槐稚秀惊呼一声。

　　她虽然也感受到了那股精神冲击的压力，但她那“纯阳之火”的特殊体质让她成为了这里唯一保持清醒的人。她迅速抓住舱壁上的扶手，稳住身形，然后用力一蹬，像一条白色的游鱼般冲到了顾念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看着我！”槐稚秀大声喊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那是她在求救！她在对抗那个系统！我们必须帮她！”

　　顾念晃了晃脑袋，强行从那阵眩晕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痛苦挣扎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系统锁死了。”他看了一眼水晶球体底座上那复杂的锁定装置，上面闪烁着拒绝访问的红光，“常规手段打不开。如果强行破坏，里面的高压液体瞬间释放的冲击力会杀了她。”

　　“用声音。”槐稚秀突然说道。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支G4音叉，紧紧地握在手中。

　　“苏阿姨说过，声音是钥匙。古芊是‘共鸣者’，她的精神世界是由频率构成的。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与她灵魂共振的频率，就能从内部瓦解这个牢笼。”

　　“怎么做？”顾念问道。

　　“这支音叉的频率是G4，是‘家’的频率。”槐稚秀看着顾念，眼神坚定，“你需要在这个频率的基础上呼唤她。不是用嘴，而是用你的心。用你对她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爱，去构建一个引导她回家的信号。”

　　“而我，”她举起音叉，轻轻敲击在旁边的金属栏杆上，“负责为你搭建这座桥梁。”

　　“嗡——”

　　清越的音波在死寂的空间站内荡漾开来。

　　槐稚秀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哼唱。那是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是《槐树下的光》的变奏，温柔、坚定，如同春日里融化冰雪的暖阳。

　　顾念深吸一口气，他不再去管那些闪烁的警报，不再去管即将启动的毁灭程序。他将自己的额头，再次贴在了那冰冷的水晶球体上。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疯狂地回想着二十年前的那个小院子。

　　老槐树下斑驳的光影。

　　破旧的秋千。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一颗脏兮兮的糖果，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芊芊。”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看，月亮还在。”

　　“……哥哥来接你了。”

　　奇迹发生了。

　　随着槐稚秀的哼唱和顾念的呼唤，那个原本狂暴沸腾的水晶球体，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液体中的气泡开始消散，那种刺眼的红光也逐渐退去，转为了一种柔和的、充满生机的淡蓝色。

　　古芊那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她那双空洞的星眸中，星光开始流转、汇聚，最终凝结成了一个清晰的焦点。

　　她看到了。

　　看到了玻璃外面那个满脸胡茬、眼神沧桑却依旧熟悉的男人。

　　“……哥。”

　　这次，她的声音不再是痛苦的悲鸣，而是充满了委屈与依赖的呢喃。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械解锁声响起。

　　那是“摇篮”系统在检测到受体精神状态恢复稳定后，自动触发的安全释放机制。

　　水晶球体从中间缓缓裂开。

　　蓝色的液体在失重状态下变成无数颗晶莹的水珠，漂浮在空中，如同漫天的繁星。

　　而那个瘦小的身影，就从这片星海中，缓缓地飘了出来。

　　顾念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抱住。

　　二十年的岁月，在这一刻重叠。

　　怀里的躯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瘦骨嶙峋，仿佛一碰就碎。但那份血脉相连的悸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对不起……”顾念将脸埋在妹妹湿漉漉的头发里，泪水在这个失重的空间里横流，化作一颗颗飞舞的水珠，“哥来晚了。”

　　“不晚……”古芊虚弱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的手颤抖着，抓住了顾念的衣角，就像二十年前那样，死死地不肯松手，“……一点都不晚。”

　　“警报！警报！核心组件丢失！‘新伊甸’广播失败！自毁程序已启动！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十分钟！”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这短暂的温情。

　　整个空间站开始剧烈震动，灯光忽明忽暗，远处的通道里传来了爆炸的轰鸣声。

　　“走！”顾念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他一只手紧紧抱着虚弱的古芊，另一只手拉住槐稚秀。

　　“回飞船！”

　　三人在这座即将崩塌的天空之城中，开始了最后的亡命狂奔。

　　失去重力的环境既是阻碍也是助力。顾念利用反作用力，带着两人像炮弹一样在走廊里穿梭。他用身体撞开那些因为故障而半闭合的舱门，用气动钉枪射杀那些试图拦截的失控的“牧羊人”。

　　槐稚秀紧紧跟在他身后，手中的钢笔电击器随时准备着。她看着顾念背上那个瘦小的女孩，眼中没有丝毫的嫉妒，只有满满的怜惜。

　　那是他的妹妹，也是她的家人。

　　五分钟后。

　　他们终于冲回了对接舱。

　　“摆渡人”号的舱门还开着，仿佛是通往生的唯一出口。

　　顾念先将古芊小心翼翼地送进货舱，固定在座椅上。然后转身将槐稚秀也拉了进去。

　　“坐稳了！”

　　他冲进驾驶舱，飞快地启动了飞船的系统。

　　“脱离程序启动！点火！”

　　随着一阵巨大的金属摩擦声和爆炸螺栓的断裂声，“摆渡人”号强行与正在解体的“天宫”空间站分离。

　　主引擎喷射出蓝色的尾焰，巨大的推力将他们狠狠地按在座椅上。

　　透过舷窗，他们看到那座庞大的、代表着“董事会”最高科技结晶的空间站，正在在太空中无声地解体、燃烧。无数的碎片像烟花一样散开，坠向下方那颗蓝色的星球。

　　那是“新伊甸”的陨落。

　　也是旧时代的终结。

　　飞船进入大气层。剧烈的摩擦让窗外变成了一片火红。

　　顾念回过头，看了一眼后舱。

　　古芊虽然虚弱，但在槐稚秀的安抚下已经沉沉睡去。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G4音叉，嘴角挂着一丝恬静的微笑。

　　槐稚秀察觉到了顾念的目光，她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却灿烂的笑容。

　　她做了一个口型：

　　“我们回家。”

　　顾念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握紧了操纵杆，驾驶着这艘承载着希望与未来的飞船，穿越火海，穿越云层，向着那片孕育了他们所有爱恨情仇的大地，全速俯冲。

　　从地底到太空，从深海到云端。

　　他终于找回了他失落的所有拼图。

　　现在，是时候回去跟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老家伙们算一算最后的总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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